“大眼睛”的三句话

坐我对面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女教师，年龄二十出头。人不仅长得漂亮，更重要的是有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每当和她在一起交流，目光相视的那一刻，我总会想起自己读初中时的“大眼睛”老师――刘顺敏，想起她对我讲过的改变我人生的三句话。

“山尖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墙头枯草――头重脚轻根底浅”

那年，我十六岁，在父亲任教的一所中学读初二。生性顽皮的我在老师们的眼中绝对算得上“坏男孩”：和同学们逃课去游泳，给同班的漂亮女生传纸条，最简单的题做错后被数学老师在教室里追着打……要说这些，都还不是让老师最生气的因素。真正让任课老师头疼的是，上课时只要老师提出问题，我也不管叫没叫我回答，啪地一声就接上话。其结果自然是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为了维持课堂秩序，老师常常不得不拿出讲桌上的黑板擦重重地敲上几次，再大声嚷嚷：“安静！安静！”看着同学们齐刷刷投来的目光，我心里顿时充满了“成就感”。

可正当我陶醉在这种被人瞩目的氛围中，怡然自乐时，班里分来了一位女大学生。她叫刘顺敏，担任我们班的语文教师兼班主任。因为长着一双大眼睛，所以她来后不久，就被我们几个调皮的学生封了美称――“大眼睛”。我第一眼看到“大眼睛”时，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让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我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一节语文课，“大眼睛”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那天，她讲《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课导入时，向同学们提问：“小学时我们曾经学过《三味书屋》，大家都还记得鲁迅在自己的课桌上刻了个‘早’字的事吧？有没有同学可以告诉我从这件事可以看出鲁迅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不等刘老师说完，我早就屁股离开了凳子，大声地叫着：“不爱护公物的孩子呗！”紧接着，教室里又像往常一样传出了哄笑声。我得意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刘老师。我心里暗暗地思忖着：看你怎么下台？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搞懵了的缘故罢，“大眼睛”呆呆地站在讲台上任由同学们哄笑。我发现“大眼睛”刚才还是白皙的脸庞此时俨然变成了两个熟透的红苹果。几分钟的骚动后，教室渐渐安静了下来。

刘老师清了清嗓子，示意我站起来，笑着说：“这位同学的回答很好！这提醒我们以后是不是应该爱护公物呀？”同学们一片欢呼：“是！”反被刘老师表扬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也一阵一阵地滚烫着。

课继续进行。下课后，刘老师轻轻地走到我身边，小声地对我说：“你很聪明！老师有句话不明白，想请你帮忙解释一下，好吗？”我疑惑地看看她，但还是点头答应了。谁让咱聪明呢！

接着，刘老师用笔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山尖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墙头枯草――头重脚轻根底浅。看着这句话，想了半天我也没闹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回到家后，我翻出了一摞子的工具书。当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我的脸顿时感到火辣辣的。

从此，课堂上我再也不敢随便接“大眼睛”的话了。

“扶不起的刘阿斗！”

时间一长，同学们慢慢察觉出了我的变化。因为教室里好久没有听到哄笑声了。

那天体育课，我的一个“死党”试探着问我：“最近你好像没‘吃鸡下巴’了，‘大眼睛’到底用了什么招把你制服的？”听着他们的“嘲笑”，我那颗不安分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毕竟我已习惯了那种被人关注的感觉。

几天后，学校举行期中考试。班里几个最怕考试的同学找到我，问我敢不敢和他们一起去河里捉鱼。想起那天“死党”对我的嘲笑，想起“大眼睛”讽刺我的那句话，心有不甘的我被他们一激，便把胸脯拍得梆梆作响：“有什么不敢的？谁不去谁是狗熊！”就这样，期中考试而且是考语文时，我们几个偷偷地离开了学校。

当我们打着饱嗝儿，带着满嘴的鱼腥味和酒气回到学校时，同学们早已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做作业了。还好！“大眼睛”没在！窃喜的我们蹑手蹑脚地溜进了教室。或许是我酒量不好，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坐下不久，我便进入了梦乡。半梦半醒之间，我忽然感到耳朵被一只温暖的手扯得生疼。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刘老师从天而降般地站在了我面前，说：“你行啊？吴强，不但不参加考试，还学会喝酒了？”醉意朦胧的我当时哪里听得懂她这番话的意思呢。那时我还真以为是刘老师在表扬自己，随口嘟哝了一句：“谢谢刘老师的表扬！”教室又响起了那好久没听到的哄笑声。说完，我就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我红肿着眼睛找到了“大眼睛”承认错误。刘老师满脸怒气，没有过多地批评我，只是叹了口气：“哎！我看你简直就是扶不起的刘阿斗啊！”

回到教室，我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耳边回荡着“大眼睛”那句我似懂非懂的话，不禁有些后悔了。

“你要是能考上学，除非公鸡能下蛋！”

转眼之间，十七岁的我进入了初三。

随着年龄增长，处于青春期的我渐渐有了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一会儿不见她，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后来，我才明白，那时的感觉叫早恋。不，确切地说应该叫暗恋。

在我的眼里，女生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哪怕是打个喷嚏都是那么的优雅完美。那段时间，每节课我总是偷偷地看着女生发呆。思想的分神使我的成绩急剧下降。上学期第一次月考时，我五科的总分竟然只有342分。

更要命的是我给女生写的纸条被“大眼睛”缴获后交给了我父亲。当时，我真可谓四面楚歌。父亲的责骂，同学异样的眼神，还有“大眼睛”对我的“熟视无睹”，都让我心灰意冷。“总之是完了！”我心里这样想。

没想到的是，就在纸条风波快要平息的时候，“大眼睛”突然把我叫到了她的寝室。忐忑不安的我站在那里，准备着迎接“暴风骤雨”的到来。

过了好久，她倒了一杯水递给我：“吴强，我也不想再说你了，反正你已经这个样子了，至于你以后到底有什么打算我也不想听。今天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决定不再管你了，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

听着刘老师的话，我感觉到自己此时就像一个没人要的孤儿一样。人就是怪，当你被人重视被人关心的时候，你可能感觉不到它的珍贵。可一旦真的要失去时，你会越发地不舍。想着这一年来自己做的那些事，内疚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过了我的脸颊。

“再说了，就以你现在这个成绩如果能考上学，除非公鸡能下蛋！”本来还沉浸在自责和后悔中的我听到刘老师的这句话，骨子里那种犟劲又上来了：“刘老师，我还真想让你看看下蛋的公鸡！”摞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她的寝室。

以后的日子里，我抛开了一切私心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备战中考的学习中。半年后，当接到了师范学校的通知书时，我喜极而泣，在心里默默念着：公鸡下蛋了，公鸡终于下蛋了！你看到了吗？刘老师！你看到了吗？

时至今日，我也像刘老师一样，站在了光荣而神圣的讲台上。在这近十年的教学生涯中，我也在无数的学生身上看到了当年我的影子，我也总会说起“大眼睛”恩师曾经对我讲过的那三句话。只是，现在的这些学生能够听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