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港口

时间:2022-05-26 12:18:23

温暖的港口

曾经,葡萄牙在我心中是个面目模糊的国度。足球、蛋挞、航海、殖民地,零零碎碎的几个关键词,拼凑出一个因无限简化而单薄的形象。而如今,我来到了这里,那些简陋零散的关键词,开始交织成诗句,蔓延出篇章。

黄金时代

这里是罗卡角,欧洲大陆至西的尽头。在大海的那一边,生活着传说中神秘而富饶的东方。那里有迷人的风情和奇异的香料,那里有美丽的丝绸和数不尽的宝藏。这一切,都在唤醒着血液中潜伏的对未知的渴望――渴望探险、交流,也渴望征服、扩张。

我揣度着葡萄牙大航海家们遥远的心情,在陡峭的岸上小心地保持着平衡。大西洋的狂风呼啸,吹得人几乎无法站立。游客人人衣袂翩跹,发丝凌乱,欢笑尖叫着在一块朴素的石碑前合影,上面铭刻着葡萄牙诗魂卡蒙斯的名句:陆止于此,海始于斯。是了,这就是欧洲大陆的“天涯海角”。几百年前,葡萄牙人站在这里梦想东方,也在同样狂烈的风中开启充满危险与激情的远航。

如果说罗卡角是葡萄牙人发现世界的窗口,那么贝伦塔就是支撑他们前进的臂膀。最初,贝伦塔是一座守卫里斯本海港的防御工事,航海时代的葡萄牙人在这里战斗,捍卫国家。当硝烟散去,它又陆续做过水牢、海关甚至灯塔。大航海家们在奔赴未知之前,都会登上这座塔,最后一次俯瞰自己所留恋的故土。

如今,葡萄牙的黄金时代早已成为过去,罗卡角和贝伦塔却还伫立在这天涯海角,风景依然。还是“海草满头,海鸥在肩”,还是狂风里耸立的灯塔与面朝大海的十字架,还是阳光下闪着淡淡银光的贝伦塔,而那些眼神坚定的大航海家们,却变成了发现者纪念碑上的人像。

物是人非或许伤感,但我站在大陆的尽头,感受到的却是它的宁静。曾经在罗卡角澎湃着的那些向往和激情,只在惊天的波涛中留下了几声淡淡回音。贝伦塔不远处的小店里烘焙着举世闻名的葡式蛋挞,清冽的海风掺杂了蛋奶的香气,威严的城堡一下子变成了温柔的摇篮。

这个曾经见证多少渴望与厮杀的国度,从未像今天这样安宁祥和。究竟什么是一个国家的黄金时代?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古城重生

1755年深秋的一个清晨,喧闹繁华的里斯本出奇地安静。大大小小的教堂里,蜡烛与鲜花交织成圣洁的光环,天主教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万圣节,在一片静谧中到来。

九点二十分左右,大地突然开始毫无预兆地颠簸,钟声乱响,滚落的蜡烛燃起大火,建筑开始轰然坍塌,死里逃生的人们跑到空旷的码头上,却被接踵而来的海啸吞噬。一场毁灭了里斯本三分之二城区的地震就这样伴随着汹涌的海啸降临了。古老的里斯本变成一片废墟,曾经的辉煌地位也从此不复存在。

里斯本覆灭了,然而葡萄牙人却很快用他们站在瓦砾上的态度,重新赢得了世界的尊敬。他们用了仅仅一年的时间,就让里斯本从废墟中重生,更发展出了无与伦比的抗震智慧――他们将整个地势较低的柏霞区都重建在了木头上,通过“底层架空柱”让整个结构提到海平面之上,坚实耐用的松木在水下变得更加结实,比钢筋混凝土的地基还要坚固。近260年过去了,这座城市的木柱一根都没有更换过。

如今,这座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城市又再次成为了葡萄牙的心脏,它所散发的魅力,甚至比以往更加迷人。灾难让里斯本人失落了为之骄傲的地位,却读懂了眼前的生活。这些痛定之后的了悟,赋予了里斯本独特的城市节奏,到处弥漫着无争的宁静与悠然,哪怕只是漫步街头,也能感受到它抚慰的力量。

里斯本栖息于七座山丘的环抱间,它的大街小巷就像城外汹涌的大海一样高低翻腾。站在低处,常会觉得那些古老的木制电车叮叮咚咚地从天上驶来。法朵古老而忧伤的歌声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飘出,穿过人群,散落在狭窄的巷道,安静的小街。旖旎的特茹河缓缓流淌,著名的28路车载着人们嘎达嘎达慢慢走过。在慵懒的长镜头里,一座城安宁地存在着。

对一个城市、一个国家来说,历史可以是积淀,也可能是包袱――毕竟,我们已经看过太多的国度抱着往日辉煌不放,或是四处炫耀悲伤。而看着这里恬淡的人们,我知道他们早已放下了曾经的一切,蜕变重生。

时光摇篮

葡萄牙有种奇特的魅力。走在生活气息浓厚的大街小巷,你可以感觉到时间在缓缓流动,而一转眼,面前出现一座高大繁复的古老建筑,却让人陡然间觉得自己站在了几百年前。

里斯本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教堂与修道院,最著名的如赫罗尼莫修道院(又名哲罗姆派修道院)。它坐落在特茹河畔,原本是一座小教堂,达・伽马起航前曾在这里祈祷。后来他有功而返,为了庆祝,曼努埃尔一世开始在教堂遗址上兴建修道院。后来,这里成了每一位即将远航的海员祈祷的地方。整座建筑风格混合了东方摩尔建筑风格与西方哥特建筑风格,由于这种混搭方式在曼努埃尔一世时代十分流行,所以又被称为“曼努埃尔风格”。

这种融合很有意思,文化碰撞带来交融,时间又让它慢慢沉淀,带来厚重的坚实。这座修道院曾经经历了里斯本大地震而屹立不倒,挽救了许多生命。走在这样的建筑里,总让人觉得恍惚,仿佛能看到几百年的光影在幽远的长廊里细细铺陈。有那么多故事在这里发生,有那么多自由、向往和美好,有那么多慈悲、静谧和安详,也有那么多自我、渴望与掠夺。而如今,这一切都重生成了柔软的云,在天上半明半暗地飘荡,守护着人们安静的生活。

当庄严巍峨的教堂与修道院保留下葡萄牙的历史遗迹,里斯本那些并不起眼的小巷长街,则默默地保留了这座城市古往今来的氛围与气息。当生活过去,渐渐蜕变成后人瞻仰的历史,曾经平凡的柴米油盐,也慢慢凝结成一种文化。一座城市独特的气息,总是饱含着它的古往今来,也饱含着生活的方方面面――这种气息的传递不是靠一座纪念碑或是一个标志,而是一个立体的生活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一切都在发生,活生生地流动。

这是时光的摇篮,交汇着过去与未来。在里斯本,这种时空交织的融合感无比强烈,就像大地震之后的新生,就像航海时代淡去的平静。里斯本的真实在于它充满了生命的每一个面向,光明蕴含着黑暗,黑暗孕育着光明,生命的脉动本就是如此交织演变,生生不息地循环。

风过旷野

从里斯本到波尔图要坐3个半小时的火车,抵达时已经是午后。波尔图是个色彩浓郁的城市,大片的橙色,大片的湛蓝,天空像里斯本一样澄澈,阳光肆意而慷慨。住惯了灰蒙蒙的城市,这种鲜明让人觉得格外生机勃勃。

穿过中心广场,走过僧侣塔,波尔图清冽而浓郁的风光就沿着狭窄的坡路慢慢展开。象征着大海的湛蓝马赛克瓷砖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巧妙拼接的图案讲述着一个个遥远的传说。远处的山坡上,栖息着一片片红顶白墙,杜罗河在蓝天下荡漾着酒香。木制的“酒船”满载着葡萄酒,肩并肩地停泊。杜罗河畔绵延着巨大的酒窖,河的上方,则横跨着波尔图的标志建筑――路易一世桥。

波尔图的美,掺杂着浓郁的激情,甫一相见就鲜明地占据所有感官。而同时,它又是个悠然宁静的城市。这里物价低廉,生活舒适,往来从容。在河畔,在山脚,常常能看到相爱的人携手而坐,享受一段免费的残秋。街头的艺人向来自由又潇洒,他们大口喝酒大声欢笑,或是安静地在瓷砖上作画,传达心中微醺的激情。当夕阳西下,朦胧的光把大大小小的建筑都笼罩成迷人的剪影,不论有没有酒,人都已经沉醉其中。

波尔图传达给我的,是一种奇异的矛盾感。在这里,明明满是各式的建筑、装饰、人群,却自由得好像一片旷野,能毫无阻碍地吹过清风,从从容容地接纳一切。就像它的拉丁名字一样,这是一座温暖的港口。人们张开双手欢迎着每一位归客,从不沉浸在琐碎的不如意中自怨自艾,毁掉自己的生活。

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可能。在这场高潮迭起的戏剧里,闯进镜头的可能是美丽的野花、白云、绿草,也可能是愤怒的公牛。它们或许会嘶吼着狂奔而过,踩碎几棵幼苗,留下几坨牛粪。然而,如果心是一片自由的旷野,哪怕牛粪,也能滋养出无垠的草原。

回家之路

“我知道,在南海中有一些岛屿,有宏伟的世界主义激情。但我可以肯定,即便整个世界被我握在手中,我也会把它统统换成一张返回道拉多雷斯大街的电车票。”

在整个葡萄牙都向往远方的年代,里斯本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却如此眷恋着故土,他就是那个死后倾倒了整个欧洲的佩索阿。远航与思乡,始终是萦绕在葡萄牙人心中的两样情怀。在航海时代,葡萄牙喜欢让自己的人民遍布世界,而今天,大批的葡萄牙人开始回归故乡。

我们似乎总是需要距离,才读懂故土,也看清自己。长久的沉浸有时会让人迷失,变成一个被时间表推着走的虚假的壳。然而,当我站在异国的长街,闻到陌生的气息,看到新鲜的面孔,却会突然拥有了全新的视角。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离开熟悉的生活,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找回自己。

几百年来,葡萄牙人就在这样的别离和回归中定位着自己,探索自己的文化、感受与归属。寻根是一件普世却又极富葡萄牙特色的事情,尤其在今天,远方已经失去了神秘,故土又那么迷人。这里有西欧最便宜的物价,有全球文化中心的胸襟,全年300天的晴天,几乎无休无止的阳光。这里有磅礴的大海,飞过蓝天的粉色火烈鸟,清晨的天窗上常有海鸥簌簌踩过,唤醒沉睡的人们。在这里,自然的馈赠丰厚得近乎奢侈。

这就是葡萄牙。曾经,这个国家是如此的激昂,如此的壮怀激烈,向往远方。而今,一切荣华重归静谧,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家,寻觅心底的故乡。这个安静伫立在欧洲大陆最西端的国家,就像一艘驶过万千海岸的船,开始抛锚扎根,安静漂浮,因为经历了生命的起落而变得淡泊安然。

澎湃归于宁静,繁复归于简单,这本是生命最自然的循环。今天的葡萄牙,已经不再是那高高扬起的帆,而是一个温暖的港口,带着无尽的包容,等待每一个回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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