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绝 第4期

时间:2022-05-19 11:25:11

确切地说,蒲英从外表看不令人心动,在QQ里见到兔子头像时才会想起她。红嘴唇,他都发这问候,只要对方是女的。而她都回复一个微笑表情。他用红色楷书字体打下这样的字:“宝贝!”她发微笑表情。有天她打下这样的字:“请称呼我的名字好吗?”功成名就的画家鼻子碰了灰,垂死挣扎地打字道:“不行啊。你忘了我们的肌肤之亲了?”对方没回应,那头像变成灰色,可能离线了。冥竹在被拒绝的孤寂中坐在书桌前望着电脑屏幕,想起了岁月的流水里漂过的她那叶子般的影子。

留在记忆深处的是那些妇女的惊呼声:“快救人!”,当时他从芦花飞扬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发现刚才还跟在身后的她正被湍急的江水卷走。他没有犹豫地跳进江,却被石头绊倒了。翻腾中他总算将自己划动起来,并伸手去抓她。哪里够得着,她越来越远。待他艰难地往前游去,蒲英随江水拐了个弯不见了。当时他在江水里久久未动,怎么也走不回岸上去。洗衣的妇女在惊呼和议论之后又不知疲倦地举起杵子扬起了久远的浪花。

多年前一个初秋的下午,天气展示着温柔的一面,微风轻拂阳光明媚。他在家里上写生课,电话中她说来到他家楼下了。听见如月光的声音时,他心里有根竖琴的弦响了。丢下学生跑下楼,看到一个穿着绿色上衣和黑色长裤的站在高楼间的苗条身影。她的头发不浓密,顺畅地披散到肩后。五官平淡了些,像阴云遮盖了面容。漂亮这个以貌取人的词是与她无关的。

一本封面花哨的学术著作从他手里伸出来,就像是什么象征。她接过凝神看了一下,装进了随身的黑色布包。深玫瑰红的封面影印着他那幅悬崖女神的画作,书的气势呼之欲出,这样的底色却会遮蔽他的名字。但他是弄潮儿,没有什么能淹没他,此时的他站在高楼间的向阳面,大眼睛镶嵌在胖嘟嘟的脸上直转。阳光适时地给他披了外衣,使他乍一看很有力量。他说:“抱歉,我正在上课。你来坐坐?不过你要等,我下课后才能陪你。”

冥竹的家宽敞明亮,学生在客厅上课。这是他办在家中的画社,为考美术的中学生补课。客厅靠窗那边是教室,摆放着十多张桌椅,还有学生的画架和工具。里面是会客室,和大多数人的客厅一样,沙发遥对着电视墙上家家都有的电视,有很占地的茶几。他让她坐在会客的沙发上,继续给学生上课了。蒲英翻着那本书。他偶尔看一眼她。她低头看书的样子就像窗台上的翠竹。用长方形花钵栽着,客厅里有一丛,卧室外也有,很少管过。阳光射来,薄薄的竹叶透心亮,挤挨在瘦枝上交接微风的私语。蒲英沉静地坐着,似乎身边没有尘埃,也没有拂动她的手。

他喜欢把经历过的女人用某种形式存放下来,他的一些花草也就成为记忆的线索。但他不会离开小林了。被抓走的时候,在人们的白眼和唾骂声中小林紧跟穿制服的跑了很远。身后有许多无聊的看客,像蚂蚁群酷爱了解别人的不幸。她把他们甩掉,他和那些制服没有了影踪。阿圆被捕后,与她交际密切的人都被抓走了。没参与黄金走私的他申辩没有作用。谁让他跌进她那湖水的眼里被爱情捉弄着。当他在窗台前抚弄那盆枫树时,就想起了阿圆活色生香的脸和声声溢出水滴的。当时就在不远的农场没完没了地干活。不准出去,也被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流放地还集合了世间罪恶类型,简直是人间炼狱。能坚持到刑期结束活着回来都是奇迹了。所以他只相信现时的拥有。他一走就是二十年,小林就等了他二十年,女儿也读大学了。如今的他还是控制不住过剩的精力,它就像在青草地上觅偶的野兽。擅长采蜜的名声因流放传播在外了,但他不在乎。能够弥补冤屈和苦役的自然是数目不少的女人的绚烂,他的心旌总为此摇曳。

学生们站起来齐声道:“我们走了。冥竹老师,明天见!”他这才意识到把课讲完了。一阵忙乱的收拾后,学生的工具都得到了整齐的安放,这些希望成为职业画家的稚嫩面孔离开了他家。他随即请她到隔壁的画室参观。他的住所够大,画室也是够大的了,陈列着他继承其画风及人生观的某大师的作品,更多的是他自己的。主要迎合市场口味,在效仿中他认为很像那位大师。他介绍着,仿佛这样她才看得懂。他指着悬崖上站着一个长发女子的水粉画,也就是书封面那幅,告诉她这是最得意的作品。当时他在流放地快疯了,不得不将那绝望的孤独呈现在纸上。再没这样的了。她眼里起了一汪秋水说:“我也要有画室,像你一样的!可现在不行!我病了,离死亡很近。”他这才看清她的脸如同初学者粗略勾画的人物肖像。他不相信还有血液在她身体里运行,她这么年轻却衰弱得如同老人。她接着说:“我是说要往前走,所以看看你的生活。”

他继续展示。他自封为眼下那位被热浪般拥戴的畅销大师的接班人,有时忍不住对人脱口而出,生怕人家看不出这一点。但他仍要别人真心的崇拜。就算是在以收钱筹办的画社里,他也渴望学生认识到作为老师的他是大画家,他身上既往的瑕疵不足以损害大师的光辉形象。他绝对相信名利是艺术追求的成果,在各色人等面前他都会铿锵地端出它。然而蒲英低头欣赏着,他并未看到那赞叹的目光扑闪,她的眼里掠过洞穿万物的忧伤,好像他在流放地独自徜徉的湖水不会消减。他想到问她有什么成绩了,她只摇了摇头。可能没成绩罢。他没听过她的名字,她跟漂亮都扯不上,就更没名气了。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蒲英看完就走出了他的家。送她到街边的公共汽车站,他讲着成绩和计划,像滔滔江水一样激动。她倾听着,却不接话。她拿着书,站在公共汽车站牌边等车的样子毫不起眼,却并非不在场。她望着车来的方向,也不时看他。他不绝口地说着,声音高亢清晰。他知道街上的噪音和灰尘都无法淹没它,却不确定这讲课架势是否将她镇住了。车来了,她与同样等着的人一起上车,在门口向他挥手告别。她一走就出了他的视线。她带回去的书是他的艺术论著,作为画家,他不仅有作品,还有理论著作,他将这本借鉴了众多艺术流派的书送给同仁,不会忘了送给蒲英的社长。自费出版的书印数有限,先送有分量的人。他请她就这本先看,有了多的再送她。

几个月后冥竹来到蒲英的画社交流。画社坐落在被丘陵怀抱的城市边缘地带,是用节疤突起的柏木搭建的几排木屋,四周种了一圈围墙似的翠竹。社长对自己筹办的画社很满意,如今快退休了,想物色好接班人。一头银发的他清矍的脸上掠过一团愁云。他说论创作实力,只有蒲英可当此重任,但她却是个边缘的人,还是病人。而她也拒绝了这份嘱托。画家都有工作间,她一般不在这里画画,就没有要她的房间。她为画社完成的大幅作品是不署名的,而她的作品也很少拿出来展览,就连画社的人有时也会忘了她。社长边说边带他参观,来到宽敞明亮的大厅,他见到了在地上作画的那个竹叶似的身影。她偶尔来是为完成画社需要的大幅作品。为了施展开空间占位,她就在大厅一角的地上铺开画纸,将工具放在一旁,趴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工作着。人们都习以为常,并不过来打扰她。冥竹没吭声,就像她在他家等他给学生上课一样安静。她像孩子般专注地渲染着,笔下山水空蒙地像要流泻出来。社长见此情景,对冥竹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就忙去了。她的画风含蓄有力,似乎自创了一种深入客体内部的表现主体那山重水复情思的艺术,他还看不大明白,却被震撼了。

埋头继续作画,那头黑色的秀发就和她手中的画笔一起跳动着,像有风吹过。蒲英发现了什么,陡地站了起来,那支粗大的不像她拿得动的画笔掉到地上,画面印上了笔的痕迹。冥竹微笑着拾起了那支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颜料的画笔,将笔端拿到嘴边吹了一下,从那张大的圆嘟嘟的喇叭状嘴唇间费力地输出肺泡的气体说:“笔毛快掉完了,也该换了。不好用吧?”她笑了,看他的眼睛充满惊喜。大病初愈的她脸上多了些生命的颜色,绿色上衣黑色长裤流利地将瘦弱的身体包裹着。仿佛作为画中变了姿势的人物让他吃惊。他把画笔高高地一抛,不由分说地拥着她走了出去。

蒲英有点闪躲,却不太坚定,出了画社还是拿开了他的手。“见到你真高兴。好好聊聊吧。去你家?”他征询意见却不容反对地说。她点了点头。他们往街上走去。她走路轻,像怕惊动地上的尘埃。他一路都在说,仿佛不说就不是他。将上次的话重复一遍,加强了他的存在感。他不疲劳,滔滔不绝能使形象高大。他可谓硕果累累,又是发表又是展出,赚了多少钱,哪儿又得了奖。她听进去了,不时看他,这是他要的。他的唾液越来越少,口干难忍时他发现街道越来越窄。他停了下来,问她最近成绩怎样。蒲英惊讶地站住后又起身走下去,只摇了摇头。难道没有?他问她,她不吭声,回头望了他一眼,仿佛看见的是一座高高的山峦,将她诉说的道路堵住了。他没再问,只跟着走。的确他不喜欢听,任谁也不是他倾听的对象。人家说什么,他总喜欢打断,要别人听他的。接下来小巷又深又长,经过的都是旧房子的衰败景象,有的阳台都快垮了,晾衣杆上凌乱地挂着些破烂衣裳。总算到了。

她的小屋在城市一个没有记号的地方,他觉得再来也许会迷路。她先进去拉亮一盏悬挂的小灯泡,屋里充满了柔和的桔黄色光线。对面墙上的小窗半开,不知道她会不会通过它看见天空。里面有床、衣橱、写字桌、书柜。还有必需的物品,收拾得整洁,没有多余的成分。画架放在屋角。上面放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看起来画的是一片树林,稀疏的树叶呈现了完整的秋季季相。其中一片落叶金黄的即将坠地的加速度姿态令他掠过触到死神肌肤的凉意。她的画在画架旁的地上叠放着,不一张张翻出来看的话,就太默默无闻了。与许多画家不同的是她似乎更热衷于读书,书柜占了一壁,书籍摆得满满的。没看得更清楚,被她招呼着坐在唯一的椅子上的他就将她拉进怀里。她很顺从,却不大靠近,依旧站着,与他有些距离。

他干脆站起来将她紧紧拥住:“你怎么不爱说话?”她的眼睛不大,却飘浮着云朵般的犹豫。他抚摸她的衣服。一种贯穿他体内的冲动正在跃跃欲试。她的身体微微起伏着,仿佛在飞蛾扑火的幸福感中强自镇定。她轻轻地说:“说什么?何必说呢?”他像老师般批评起她来,恨不得把她改造好似的推开了些:“你这样内向,怎么面对社会?”她不说话,却首肯了他的意见,似乎他的力量很大,完全可以将她改造过来,并因此靠紧了他。房间令人窒息的狭窄。他们差不多高,胸脯紧挨着。他把她的衣服抚摸热了,似乎她也不会拒绝这种融化,就把她放到床上,把沉重的肉身熨了下去。“我爱你!”这句复制了多少遍的话配合他的手在她身上滑动。从柔软的发稍直到精巧的脚趾。他赞叹她的曲线近乎完美。他像以往饱满着经久不衰的热情。在铺着天蓝色被单的床上躺着的她的眼里有了变幻的画境。她的衣服从他的滑动里落到床上,使他看见的身体像月光一样清冷。他想抹掉月光,掀起大海的波涛。可是她的眼睛迷离出一些光亮来,他就被驱赶到了身体外的旷野上。他喟叹一声翻了下来。月光斜穿进窗户洒上了一地清辉。他感到与她的距离。

在彼此身边躺了一夜。他发觉该送她一本著作了。静静的夜晚月光逐渐衰弱,从窗口退隐回去了。他为她盖上被子,同时把自己也盖住了。黑暗中他捏住她的手。他们的手湿漉漉地传递着体内的热气。他向她说起近期的成绩以及计划,再次强调他那些走向畅销的艺术主张,这也是在他的著作中表达的观点。她没说什么,但他知道她在听。因为她的手颤抖着,汗水越来越多。她将身体平行地挨着他,更紧了些。这使他说到了天亮。他说到小林,说到流放,没谈阿圆以及其他女人,还有他为畅销的运作。小林和他青梅竹马,是多好的妻子,这点他没有评价,只说小林不懂他的艺术,和他没话说。他没问她什么,却没忘真心实意地赞叹她的才华。他感到了说的冲动。因为最近他忙新的创作,没有对人说过了。

天亮了,却像不肯亮似的。雾气习惯笼罩着大街小巷,能见度很低。她的城市离他不远,却很少得到太阳的慷慨赐予。她也像她的城市雾蒙蒙的,一大早送他去车站。蒲英的身影细窄飘荡,他得紧跟着,否则就会丢失方向。来到市中心的客运站。人很多,乘客们匆匆进去,一个接一个地排队,挪动买票候车的脚步,都只顾得上看别人一眼。世上这么多人,有多少搭得上话呢?她在身后陪他买好票,站在等待检票的人群中。检票口开放了,前面的乘客一个个过去,他回头看见她的眼里闪动着温柔的月光。拥住她说了声再见,他坐上车,将她抛在检票口外了。

社长让蒲英来参加一个重要的画展时,她在他眼里依然秀逸消瘦。时光织布机匆匆编织人们的皱纹和沧桑,女儿参加工作了,他的头上有了第一根白发,作品开始走上畅销的道路。满足感使他年轻了不少。画展上她在前面走着,有点飘摇,似乎身上无力,站着都困难了些,何况走路了。停停走走,她的绿色上衣和黑色长裤又穿到了这个城市,头发披散着,似乎忘了梳过。和谁都不搭话,但绝不形同虚设。她看那些画时无疑具有坚定的深刻的鉴赏目光。他看到她还将那探询的行进的箭矢般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他身上有些发热,像被阳光晒久了。而他城市的阳光使他习以为常,往往在阳台上晒着的身子热得快化了,都不会发现。画展结束,他邀请她到家里坐坐,礼貌也不乏热切。她看了他一眼。仿佛深居简出的她来就是为了看他。

避开退场的人群,他们走出画展现场,经过许多迷宫般的街巷,来到他住的高档社区。楼房间距合理,高楼间斜刺进丝绸一样的光线,把走在前面的他的身影拉长了许多,使他具有促进万物生长的力量。进屋冥竹就把她抱在怀里。她没拒绝他的唇,那圈套样的湿润温暖瞬间把她包围了。阳光射进客厅,一切都没有阴影。给学生示范的画作是他出门前画的,放在客厅地上墨迹未干。

被抱到床上的时候,蒲英是一幅决绝的姿态。她闭上的眼睛只剩下两条浅浅的线段,像在抗拒世界。那是他和小林的床,他还和一些女人在这张宽敞大方的床上呆过。皱褶从不留到下一秒,床上就像原初布置好的一般,被褥总是洁白平整的。她的脸上泛起微薄的红晕,呼吸急促得令人担心,他听到她的心扑通跳动,这声音以并不匀速的快节奏在他的意识中出现。肾上腺素在他体内决堤般汹涌,倾倒的力量令他惊讶,然而顷刻就恢复了平静。他那硬朗光辉的形象不再所向披靡。窗台上的枫树红了,片片叶子都燃烧着热情。只顺从了片刻的她在挣扎中费力地掀开他走到窗台边。衣服不在了,飘飘摇摇的她全身像月亮散发着清辉。这冷峻疏离足以使他低下那仰望某大师的头。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想遗忘就忘记了。时间的流水能够被打捞的是后来他追到车站,上车的她被拉住:“别走。到外面走走好吗?”蒲英没有反对。走了好久才到郊外的江边。这城市被一条从雪山发源的大江环绕,是个与阳光常年幸会的半岛。江面迂曲,江水像长长的翡翠带子。两岸长满了芦苇。碧绿的叶子像粗笔画的线条从明净的芦杆上刺出。芦花提前开放了,漫天飞扬着落了一地白雪。江边有几个妇女在洗衣服,她们说笑着用杵子捶打衣服,多么简单快乐。他告诉她经常带学生来写生,他喜欢看到芦苇从叶子那么单薄一直长到芦花飞扬的时候。躲进云层的阳光出来散淡了许多。他听到芦花飞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又似蒲英在叹息,就像秋雨打芭蕉欲说还休。他没回头,也没问她。留住她,将她带到自己喜欢的风景前一起欣赏它们,无非是他渴望在对世界的更多拥有中更加庞大。继续走着,他就听到了那些妇女的惊呼声。

被冲到下游后,蒲英在一个冲积扇边抓住了柳树的根,费力爬上岸。肺里进了不少水,蒲英住了很久医院,并落下后遗症。冥竹去医院看她。站了片刻,都没提怎么会落到江里。他回到他的生活,将通往成功的道路越走越远。而放弃当社长的蒲英一直默默无闻。后来只在QQ里见到她。(上转第4页)

她的兔子头像倒很让他喜欢,否则在QQ里他可能会忽视她。他继续又是红嘴唇又是宝贝地问候她,同时也问候其他女人。她请他称呼名字后就没理睬过他。他继续问候。终于有天她回应他了:“你懂爱吗?不过把人当物!”第一次被女人训斥,比拉去流放还可恨。他马上打字:“你懂爱,怎么连个老公都没有?”蒲英打下加粗字体:“你太坏了!”她的头像灰了,显然不在了。她没有电话,否则他真想打过去。被抛下的他愤怒地颤抖了很久。世间百媚千红,她连漂亮都不算。漂亮的确是个以貌取人的词。谁说漂亮谁就是俗人。他是不完全以貌取人的。所以会遇到她。然而对她了解太少。她那么瘦弱,他居然没问过她的病。他又想到漂亮这个词。也许就是她不漂亮使他不在乎她的。

晚秋的天空高高远远的,阳光很亮但不再晒人了。繁华的街心围了一群人,交警在疏散他们。那辆因主人的名气而熠熠生辉的灰色小汽车被大货车撞了,人被抛了出来,血肉模糊的残肢滚了好远。画展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冥竹是从现场回家遭遇车祸的,表情痛苦地定格了他对这个物质世界的留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依然穿着绿色上衣黑色裤子的蒲英会经过这里。江边的芦苇是那么美。她背着的画板上是刚画下的它们。她离那张失去生命的脸有些距离,交警不许靠近。更加瘦弱的她捧住胸,眼睛闭了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芦苇写生画在她的颤动中似乎有了更加旺盛的生命力,芦花飞扬芦叶沉静,仿佛正在画布平面生长。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从街角暗处向街心走来,满意地笑着捡起一只残肢扔进破烂的口袋,还念念有声:“垃圾!”试图再捡,交警将他使劲拉开了。

追悼会上人们津津乐道冥竹的作品被推上了名利巅峰,他却没完全享受到成果。因为他不够长寿,远远不够。一致的遗憾口气似乎他们恨不得代替他去享受算了。没人看到有片叶影消失在哀乐喧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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