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犬丫头 第3期

时间:2022-05-17 02:01:41

丫头是识民在来矿山的路上拾到的。那天,识民和老五从武汉一家饭馆里吃完饭出来,准备去火车站坐161次去湛江的火车,见一只小黑狗跟在后面。识民便停下来,从兜里掏出一根火腿肠,剥去皮后喂它,小狗三下五去二地吃了,识民起身走,小狗“汪汪”叫了两声,又跟了上来,识民便又停下来,又掏出一根火腿肠。

“走吧。”老五在前面催着。

“等一下。”识民答道,剥去火腿肠外皮喂小狗。这次小狗只闻了闻,没吃,两只小眼期待地望着识民。

“饭量不大么。”识民将火腿肠塞进自己嘴里,从马夹袋里掏出矿泉水,倒一点在手掌心里去喂小狗。

小狗用舌头“特儿,特儿”舔吃了。

识民又倒了些在手掌心里。小狗闻了闻又不吃了。

“也不是太渴么。”识民笑笑,将矿泉水装进马夹袋,起身又走。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又跟了上来。

识民又站住了。

“快走哇,”老五在前面催着,“快到点了。”

“老五,你过来。”识民叫道,将马夹袋里吃的东西掏出来放进提包里,对走过来的老五说道,“咱们干脆把它带着算了。”

“要它干吗?”老五问。

“这是只好狗,你看这蹄子,你看这骨架,说不定还是只狼狗哩。反正以后咱矿山也需要个狗看门。”

“你是矿长,你说了算呗。”老五嘟噜着,不情愿地蹲下来,撑开马夹袋。

识民将小狗装进马夹袋里,想一想,又把小狗从马夹袋里抱出来,跑到路边的一家小卖部要了只小纸盒,用指头在纸盒四周戳了几个洞,将小狗装了进去。

丫头的名字是公司的小王给起的,小王是王总的秘书,那天,王秘书陪王总到矿山视察工作,见到这只小狗,“哇”地惊叫了一声,忙蹲下来抱小狗。王秘书那天穿了条短裙子,蹲下去时,两条大腿把裙子绷得紧紧的,两腿间正好有一道空间,小狗挣脱王秘书的手便往这空间里钻,王秘书一惊,忙站起来,结果,爬进裙子的小狗被掀了个屁股墩,王秘书顺手捉住小狗,抱在怀里,用手从前往后给它捋毛。

“好可爱哟!”王秘书朝王总赞叹着。

“真的那么可爱吗?”王总在一边笑着。

“真的可爱。”王秘书认真地说,还与小狗贴了贴脸。

“这只小狗叫什么名字?”王秘书转过身问识民。

“还没有名字哩。”识民答道。

“我们准备叫它惠妹。”老五在一旁插嘴。

“不行,惠妹,和歌星张惠妹的名字雷同。”

“雷同怕什么,我们这条小狗以后说不定也会成为明星。”

“别瞎说,张惠妹知道了非和你打官司不可!”王秘书否决了老五的提议。“我看,就叫丫头算了。”

丫头就卧在识民的床上,刚来的时候,丫头小,识民让它卧在床上,没想到长大后还卧在床上,识民赶了几次,丫头就是赖着不走,识民也就不赶它了。丫头个头大,象个牛犊似的,往床上一卧,占去了一小半的地方,晚上识民睡觉时,便有一条腿得挨着丫头。海南天气热,时间一长,识民的腿上便长了痱子。

“你看你把丫头惯的。”老五总是说识民。

“没办法。”识民总是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你把它撵出去不就行了吗。”

“撵不走哇,撵了几次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天,识民在三亚认识的那个叫丁丽的山东女孩来了,一进门,见识民床上卧着条毛茸茸的大狗,吓得“妈”的一声,躲在了识民身后,两只手紧紧抓住识民的胳膊。识民对丁丽说,“你不用害怕,它叫丫头,是我来海南时在武汉捡的,乖得很哩。”然后,朝丫头说道,“丫头,这是丽丽。”

丫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看着丫头凶巴巴的样子,丽丽有些害怕,便叫识民把丫头赶出去,识民便叫道,“丫头,出去。”

丫头不情愿地从床上跳下来,在屋里转着圈。

“丫头,出去!”识民又命令道。

丫头平常很听话,但这次却表现得很反常,它转了几圈,突然又跳到床上,卧在原来卧的地方,眯起眼睛打起盹来,一副拒不服从命令的样子。

识民又好气又好笑,他出去找了根棍子回来,举起棍子要打丫头,但他看着丫头眯着眼睛,低着头,一副准备挨打的样子,举起的棍子又放下了。

“你来了,它在吃醋哩。”识民扔掉棍子,对丁丽悄声说。

丁丽苦笑着,没对识民的幽默置可否。

“看样子,今晚我们要到树林里去过夜了。”识民笑着说。

“谁跟你去树林。”丁丽嗔着识民。

识民和丁丽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丁丽在三亚一家文印社打字,识民常来这里给矿上打印材料,开始复印一张16开的材料,丁丽收识民一元,后来收伍角,再后来,乘老板不在时就不收钱了。识民笑着说,“矿上报销的。”丁丽便笑着骂识民“傻瓜蛋。”识民知道丁丽是对他好,心里很感激,便乘人不注意时拉丁丽的手,丁丽把他的手甩开,用力瞪了他一眼。后来,识民便用这多出来的钱请丁丽看电影,这时,他再去拉丁丽的手时丁丽就不甩开了。后来,识民还亲了丁丽的嘴,再后来,识民还摸了人家的。丁丽这次到矿山来,是抱着随你识民想怎样就怎样的态度来的,这不是开放年代的女孩对那种事不怎么计较,而是因为她太喜欢识民,她喜欢识民憨厚的性格,喜欢识民强壮的体魄,年轻轻地就当矿长,以后前途光明着哩!她本想今晚和她喜欢的人有个美好的夜晚,没想到因为一条狗要到树林去过夜。

“今天晚上真的要到树林里去?”丁丽担心地问。

“看样子是要这样了,你看丫头那架势。”

“好怕人哟。”

“不要紧,有我哩。”

想着和识民呆在树林里,周围的虫子吱吱叫着,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在林子里穿来穿去,远处还有黄羊、狐狸的叫声,丁丽竟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识民问。

“有意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树林里睡觉。”丁丽说,识民明白丁丽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丁丽这句话应该是“想不到我第一次和男人睡觉竟是在树林里。”只因女孩害羞,不好意思这样直说罢了。

王秘书经常把丫头带到海口公司去,她牵着丫头到超市里购物,到发廊里做发型,到茶坊去喝茶。一个漂亮、时髦的女孩牵条高大、威猛的狼狗出入于街头巷尾,惹得人们引颈观望,感叹不已。王秘书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仍旁若无人地走着,王总在泰国给她买的鳄鱼皮鞋自信地敲打着海口的地面。

过去,王总每次和商家谈生意时都带着王秘书,现在除了带着王秘书外还带着丫头,沉着干练的老总牵条高大威猛的狼狗,身边跟着位秀气可人的女秘书,显得既神气又自信。往日艰难困苦的谈判要顺利得多,谈判的成功率也比往日高得多。

一天,王总飞回台湾了。王秘书在家闲得无聊,便带着丫头开着车到环岛西线澄迈那段路兜风去。这一带人烟稀少,路两边都是茂密的桉树林,除了来往的车辆,几乎见不到行人。平时闲暇时,王秘书总爱和王总到这儿逗留,王秘书喜欢在路边一块没长树的高地上解手,让屁股暴露在大自然中,暖暖的阳光照着,清风徐徐吹着,是件极惬意的事。每当这时,王总就站在车边站岗,虽然没人,但防备一下还是必要的,王总两眼望着遥远的天际,一边望,一边若无其事地想着。待王秘书噔噔噔地跑回来时,王总便收回目光,从兜里掏出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王秘书……现在王总不在,王秘书又不想放丫头出来,她不想让丫头看见自己光屁股的样子,虽然丫头和自己是同一性别,但毕竟不同王总……所以,王秘书将车停下后,关上车门,自个噔噔噔跑向那块高地,由于没有王总站岗,王秘书便有些惶恐,完成任务后,也没有领略自然风光的闲情,提上裙子,便又噔噔噔地跑回来。

“小姐,你好。”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传来。

王秘书回头一看,吃了一惊,不知什么时候,一辆摩托车停在汽车后面不远的地方,两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正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玩着手里的小刀。王秘书没搭理他们,快步朝汽车走去。

“小姐,你是想跑么?”两个小青年站起来,用手指试着刀刃。

“你们想怎么样?”王秘书停下来问道。

“怎么样,男的找女的你说想怎么样?”

这时,王秘书想起了车里的丫头,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她决定和这两个烂崽玩玩,她故作浪荡的样子说道:“那就是想和本小姐玩玩?”

“算你聪明。”

“那你们两个谁先上呀?”王秘书将右边衣服吊带抹下肩膀,故意露着半个胸脯。

“我先来,我先来。”两个小青年争了起来。

“你们还没决定,那我就先走了。”王秘书故意说。

“我先来。”强壮一点的小青年搡了另一个一把,一步跨过来。

王秘书靠近汽车,那个小青年也跟了过来,王秘书用手摸那个小青年满是粉刺疙瘩的脸。突然,“啪”地一声,王秘书朝这张脸扇了一巴掌,乘那小青年愣神的当儿,王秘书打开车门,叫了声“丫头,上!”

丫头像支黑箭一样从车里窜出来,“呼”地一下将这个小青年撞倒在地,另外一个见事不好,骑上摩托想溜,还没等把车子发动,丫头已扑了上去,将人连摩托一齐扑倒在地,摩托压住了那个小青年的腿,妈呀娘呀的直叫唤。

“小姐,求你放了我们吧!”倒在王秘书脚下的小青年向王秘书求着饶。

“哼,想吃本小姐的豆腐,你还不够资格哩。”王秘书插着腰,女大侠一般教训着这两个小流氓,“下次让我再碰上你们。非让丫头咬掉你们的……”她本想说“咬掉你们的”但一想自己还是个姑娘家,说这种话毕竟太粗鲁,便省略了下来。

两小子连连点着头。

“马上从我眼前消失!”王秘书吼着,这句话是从碟片中香港警察嘴里学来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王秘书像香港警察一样威风凛凛。

丫头在矿山是和识民一块吃的,有两块肉,识民吃一块,丫头吃一块;有三块肉,识民吃一块,丫头吃两块。识民不同意用剩饭剩菜喂丫头,识民说:“狗和人一样是有自尊心的,你给他吃剩饭菜,会伤它的自尊心。如果你让它和你一块吃,它知道你是尊重它,即使食物差一些,它也高兴。”大家都笑识民,说识民把丫头捧到头顶上去了。但大家还是答应,保证不给丫头剩饭菜吃,保证不伤害丫头的自尊心。

丫头在海口可是享尽了人间富贵,除了每天在小区附近散步外,出远门便是乘坐王总的凯迪拉克。吃的是王秘书特意配制的煎鸡蛋、鸡脯肉、火腿肠、牛奶等。后来,王秘书听说商店里有一种专供狗吃的食品――宝路,便在海口商店里一家一家地找,找了整整一上午才找到。但她发现丫头并不太爱吃,于是王秘书又更换成原来的食谱,宝路只是作为一般的点心。住呢,王秘书原想把丫头安排在自己的闺房里,但想想不太合适,她不是嫌丫头不卫生,王秘书每天都要给丫头洗澡,用的是自己的海飞丝,细心地、几乎是一根毛一根毛洗的,再说自从上次丫头帮她赶跑两个流氓后,她对丫头几乎是爱得死去活来了,不要说让丫头卧在卧室里就是躺在自己床上和自己一块儿睡都没关系。许多养狗女士不都是让狗和自己睡的吗?她主要是顾及王总,王总时常光顾她的闺房,如果因为丫头的存在而影响了王总的情绪,实在是件糟糕的事;想来想去,王秘书便在会客厅里铺了张绒毛毯作为丫头的临时寝室。

在王秘书住的小区,有不少养狗女士,每天下午晚饭后,这些主妇便都带着小狗出来溜。大家围在小区右首的草坪上,相互介绍着自己的小狗及养狗的体会,王秘书不屑与她们为伍,称她们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寄生虫。每次她从“寄生虫”面前经过时,都昂首挺胸,有时丫头要上前闻闻那些小同类们,王秘书则使劲拉着丫头,不让丫头和它们接触,这便引起了这些养狗女士们的反感。

“哟,这是哪家的小姐呀,这么高贵?”

“还不是五楼那个台巴子的小情人,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啦,又不是比尔・盖茨,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一天,丫头突然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叽叽地叫个不停,王秘书给它拿来了火腿肠,端来了牛奶,丫头不吃,仍团团转,叫个不停。王秘书不知怎么回事,便去告知王总,王总来到丫头跟前,细细地观察了一番,拿起宝路送到丫头嘴边,丫头也是不吃,还是一个劲儿地叫个不停。

“打电话给矿上。”王总对王秘书说。

王秘书接通了电话,向识民谈了丫头的情况,识民也不知怎么回事,便告知王秘书,有辆拉货的车去海口,把丫头捎回来算了。

丫头回到矿上,寸步不离识民,晚上识民睡觉了,丫头也不睡,两眼注视着门口。两耳支棱着。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第二天午夜光景,一条青蛇从野地里游了过来,识民的门是从来不关的,因为丫头要出出进进,这条蛇游到门口,抬起头,吐着信子,观察了一下,便朝识民床前游来。早有防备的丫头呼地跳下床,一脚踩住了小青蛇,小青蛇头一扭,一口咬住了丫头的脚,丫头头一摆,一口咬住了蛇头,再用力一扯,把小青蛇扯成两段。

丫头受伤了,脚肿得像牛蹄子那么大,开始还能站着,后来便站不住了,倒在识民的卧室地上。王总和王秘书听说丫头被蛇咬了,买了蛇药,连夜从海口赶来,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丫头,王秘书的泪水在眼里直打转。

“赶快送医院吧。”王秘书哀求着。

“不能动,一动毒就攻心。”识民说。

“那怎么办呀?”王秘书带着哭腔问。

“不要紧,狗命大,慢慢就会好的。”识民说。

“那把它抬到床上去吧。”王秘书不忍心丫头躺在地上。

“不行,就让它躺在地上,接触地气。地气是生命之本,万物的生命都是从地上长出来的。”

王秘书看了看识民,没想到,这个土里巴叽的家伙懂的还不少哩。

王总也同意识民的看法,因此,除了在丫头的伤口上涂了点蛇药外,也没采取别的什么措施。

丫头躺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丫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舌头去舔识民露在蚊帐外面的手。识民醒了,一看是丫头,高兴得又是喊又是叫,王总和王秘书也一直呆在矿山上等着丫头醒来,一听说丫头醒了,都马上跑了过来。

“好狗,真是条好狗,是条神犬!”王总极为激动,连声夸奖着,然后指示识民,每月给丫头一百五十元生活费。

经历了这次事件后,丫头便不太乐意随王秘书到海口去了。王秘书每次带丫头上车时,丫头总是叽叽叫着不肯上车,王秘书便蹲下来抱住丫头哄着,“好丫头,你去了我给你买好东西吃。”“好妹妹,去了我给你洗澡。”

即便去了海口,丫头也不高兴,总是在客厅里转圈,叽叽叫着,对王秘书弄的美味佳肴丝毫不感兴趣。有时王秘书拉丫头出去溜达,拉得急了,丫头冷不防还朝王秘书“汪汪”叫两声。吓得王秘书汗毛一乍一乍的。

王秘书便很生气,冲着王总叫道,“这个死丫头,这么不使劝,叫人送回去算了。”

王总笑着,“狗可不像人嫌贫爱富,狗是最忠诚的动物,有句话叫‘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如今世道变了,儿嫌母丑的有,狗嫌家贫的事还没有。”

王秘书听了王总这番话,也理解了丫头,便体谅丫头,不再生丫头的气了,竭尽所能讨丫头欢心。

然而,过了几天,丫头便再也不愿呆下去了,它卧在地上,两眼可怜巴巴地看着王秘书,什么也不吃。看着瘦下来的丫头,王秘书很心痛,不得不让送货车将丫头带回矿山去。

一天, 王秘书向王总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丫头是识民在来海南的路上捡的,和识民感情很深,如果识民不在这里,丫头便会忘了识民,忘了识民,丫头便可以在这里呆下去了。”

“你是说,”王总揣摩着王秘书的话,“你是说,让我把识民矿长辞退掉?”

“这也不是不可以,识民是个打工的,要他干他干,不让他干,他便得走。”

“这怎么可以呢?识民矿长是我请来的。”

“那也没什么不可以,他又没有和你签合同。”

“签不签合同是另外一回事,重要的是识民这个人,现在矿山正是用人之机,正需要他这个人才。”

“他又没有文凭,仅仅是个高中毕业生,算个什么人才?”

“没文凭是他的不足之处,而正是这个不足之处才把他的长处表现出来,识民矿长正直、善良、忠厚,换个有文凭的人试试,他决不会这么卖命给,也不会给我把矿山管理得这么好。”

“难道识民矿长在你心目中真的那么重要么?”王秘书嘟囔着回自己房间去了。

丫头不愿到海口陪王秘书,王总又不愿辞退识民,这使得王秘书很不开心。

丫头在时,王秘书过得那样愉快,那样充实,即使王总不在身边,她也不觉得空虚。丫头一走,王秘书的情绪便低落下来,她感到自己是那样形单影只,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一天到晚只呆在公司里。

过去,她和王总在一块时,她是那样热烈,那样的欢快,那样的朝气蓬勃,现在她感到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来,好象过了青春期成了老太婆一样。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小区那些养狗女士。她们照样是每天下午不约而同地在小区右首的草坪上集合,照样是围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但她觉得她们是在议论自己,“干吗不把狗牵出来呀,搞半天不是自己的。”“拿别人的屁股充自己的脸,不害臊!”……她现在再从她们面前经过时,再也神气不起来,像老家农村那些偷汉子被人捉住过的女人一样,低着头匆匆走过。

没了丫头,王秘书像缺了水分的花一样蔫了。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受不了的。

在王秘书烦恼的时候,王总也同样在烦恼,看着王秘书郁郁寡欢的样子,王总也很心疼。王总的老妻在台湾,在海口的一切包括衣食住行都是王秘书打理的,说心里话,王总是很感谢王秘书的,虽然性子倔一些,但人是一百个好,料理公司事务干脆、利索,出去应酬大方得体,许多台湾同乡都说他有福气,找个这么好的“小密密”。有个同乡和他开玩笑,愿以一百万新台币的价码将王小姐转会到他的公司去,王总知道这是玩笑话,但通过这个玩笑他知道王秘书的份量,但是,如果为了丫头就按王秘书说的把识民矿长赶走,这也说不过去。他不像有的同乡那样心狠手辣,对待打工仔向对待一条狗一样,想要你便要你,不要你便一脚把你踹开,他不会这样,再说,识民矿长是自己从河南山区请来的。那时,他刚准备投资开这个矿,为了多掌握一些这方面的情况,他到河南的一些大理石矿山考察,也正是这时他认识了识民。识民和他父亲开了一个大理石矿,矿虽小,也没有什么设备,却被高中毕业生识民管理得井井有条,他看中了识民,同他约定,自己海南矿山事情定下来后,请他来海南帮他管理矿山……识民来后,没和他签合同,这可能是他不懂,也可能是因为他信任自己没和自己签,他曾想提醒识民和他把合同签了,但由于自己的私心没有提醒,一直拖到现在,结果被王秘书瞅着了空子,但如果借不签合同之机就赶他走在情理上是说不过去的。

唉,为什么优秀的都让我给遇上了?秘书是个好秘书,矿长是个好矿长,丫头是个好丫头,想到此,王总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但王总很快又冷静下来,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王秘书的情绪很不稳定,这便会给那些台湾同乡留下可乘之机,如果王秘书成了别人的秘书,那自己……想到此,王总觉得头有点儿痛,便用中指和拇指卡住了太阳穴。

在王总决定赶走识民的时候,识民正带着大伙儿在拼命干哩。

矿山已开出了两个工作面,再开一个工作面,矿山的前期规划便实现了,剩下的就可以像切豆腐一样把大理石荒料一块块切下来了。下一步,如果将从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加工设备安装好,这豆腐块便马上会变成一片片锃明发亮的大理石成品板,就可以直接出口了。

矿山最艰苦的阶段就要过去,接下来的便是出效益的时候了,想着这座石头山马上要变成造钞票的银行时,识民和大伙儿干得更有劲了。

识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他采取三班倒的办法,即第一班打眼放炮时别的人休息,当第一班的任务完成后,第二班接着干,在大石块上再打炮眼,将大石块炸成小石块,然后,第三班用铲车将这些小石块装上卡车运到废石场去,昼夜不停。这样,既可保证工程进度,又不至于让大伙儿累着。

王总原打算电话通知识民到海口的,但想想这样不太合适,便和王秘书开车来到了矿山。当他看到眼前这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时,王总心里非常激动,他马上开车到三亚,买回了一大堆绿豆、白糖、毛巾、手套等东西,工人们抡大锤,扶钢钎,搬那些棱角锋利的石块,他们连手套都没有戴呀!

王秘书的心情很好,她像只母鹿一样在工地上跳来跳去,给大家送着绿豆汤,两只蓬蓬勃勃的在领口很浅的T恤衫里边跳来跳去,像要从领口间跳出来一样。一次,王秘书见老五双手腾不开擦汗,还用自己的毛巾给老五擦了一次汗。温柔、亲昵的动作使在场的人无不心里酸溜溜的。

王总的心情是很沉重的,他是来宣布辞去识民矿长职务的决定的。但是,第一天过去了,他没宣布,第二天过去了,他仍没宣布,他怎么说得出口啊,他说不出口啊。尤其是看到识民矿长带着大伙儿这样卖命地给自己干。第三天,他感到头痛得厉害,便从工地回来,找个地方躺了下来。

识民听到要他辞去矿长职务的决定时,没说一句话,他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蹲了一会,冷静了一下头脑,知道自己没和公司签定合同,双方之间没有任何制约,说也白说。

没什么了不起,不让干就不干,自己才22岁,前边的路还长着哩,他一边将东西往提包里塞,一边安慰着自己,努力不让委屈的泪水流出来。

提包还是来时带来的那个提包,衣服还是来时带的那几件衣服,只有一件T恤衫和一条沙滩裤是新的,那是丁丽给他买的,他在矿山经手了上百万元的资金,可他没舍得用公司的钱给自己买根冰棍吃;到三亚给矿山办事,晚了回不来住的旅馆是三亚最便宜的旅馆,一晚上10元,丁丽去旅馆看他,一进门就直吸鼻子,说屋里有股死老鼠味……想着自己实心实意地给王总干,王总却这样对待自己,识民的鼻子有些发酸。

他没拿王总给他的5000元,他需要钱,他需要一笔钱到三亚和丁丽干新的事业,但他没拿,这不是自己应该得到的,这是王总可怜他,施舍给他的,就好象给些剩饭剩菜给狗吃一样,他拿了就显得自己没骨气。自己虽是个打工仔,但又是一个有骨气的男子汉。

踏上离开矿山的路时,识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矿山,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山野岭,是他带领着大伙儿将这里建成了初具规模的矿山,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像熟悉自己的手指头一样,他爱这座矿山像爱自己的眼睛一样,可现在矿山却不要他了,不要他这个曾为它吃过许多苦,洒了许多汗的打工仔了。想到这,识民的鼻子又酸了,泪水也涌上了眼窝子,自己为什么是个打工的呢?自己有钱多好,自己拿钱来开矿山,自己做老板,自己凭自己的能耐赚钱,可是自己没钱,只好让台湾人、外国人来开,让这么好赚的钱让人家赚,让人家不但赚咱的钱,还欺负咱的人。

识民“吭”了一下,让泪水从眼窝里流到鼻腔里,又从鼻腔里流到口腔里,然后,使劲咳一下,将泪水和着口水一起呸到路边草丛里。男儿有泪不轻弹!

丫头追上来了,脖子上的绳索在路上拖起一溜烟尘,王秘书在后边紧紧追着。

“把丫头牵走!”老五从地上捡起绳索递向识民。

识民蹲下来看看丫头,没理老五,起身又走。

“把丫头牵走!”老五吼着。

识民停下来,“丫头是矿山养大的,我怎么能牵走?”他朝老五说着。

“这个时候你还讲个球的义气呀!”老五气得夺过识民手里的提包摔在地上,骂着。

识民捡起提包,看了老五一眼,又走。

丫头紧紧跟着识民。

识民站着,吆喝着丫头回去。

丫头趴在地上不回。

识民在路边折了根树条要打丫头,丫头伏在地上悲戚地呜咽着。

识民手中的树条在空中停了下来,自从识民把丫头带到矿上后,识民从来没打过丫头,丫头是条好狗,听话、懂事。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两年的丫头,识民汪在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淌了下来,他扔掉树条,蹲下来,抱住丫头,泪水滚落在丫头脸上。丫头一边呜咽着,一边用舌头舔识民脸上的泪水。

“丫头,回去,听话,啊!”识民擦掉淌在丫头脸上的泪水,拍拍丫头的脑袋,轻轻地说着,然后,从地上拾起绳索递给追上来的王秘书。

丫头就呆在识民睡过的床上,不吃也不喝,两眼忧伤地望着门口,盼望着识民能在门口出现。

老五来到丫头跟前,想着识民走后丫头粒米未进,滴水未尝,看着丫头日渐消瘦的身体,老五也很难过,他把一根火腿肠剥去皮送到丫头嘴边,轻声唤着,丫头,丫头,丫头睁开双眼,看着老五,嘴巴动了一下,又闭上了双眼,“丫头,你吃一点好不好,你再不吃,你会死的。”老五的声音变了调,几乎要哭出来。

王秘书每天都打电话来询问丫头的情况,新矿长怕王秘书骂自己无用,不敢说丫头不吃东西。便含含混混地支吾过去,这边,他快马加鞭催促老五赶快想法让丫头吃东西。

丫头不给老五面子,仍是一点东西也不吃。

第十七天时,丫头跳不到床上了,就卧在地上。

这时,新矿长才不得不告诉王秘书这个情况,王秘书便连夜和王总驾车赶了来。

王总和王秘书来了,丫头也是不吃不喝,两只眼睛无力地看着王总和王秘书,喉咙里发出叽叽的哀鸣。

第二十天,丫头死了。

上一篇:斯人故去,其味犹存 下一篇:春光明媚,上海美食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