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你的火车

时间:2022-05-17 12:24:45

远方有你的火车

骄傲

我和他是很简单的兄妹关系,聚少离多。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英雄,18岁离开福利院,去火车站当了一名装煤的工人,然后跟着师傅学开火车,后来就听说我们福利院出了一个开火车的司机。

他每次回来必先找到我,然后拿着从北京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在所有的小朋友那里招摇。于是,我就在一堆小朋友的拥簇下从后院出来。那个时候,是我最骄傲的时刻,素日的低头羞怯,在那一刻荡然无存。

后来,我听说他要申请领养我,但是我们之间的年龄差没超过35岁,而且不是亲兄妹关系,所以条件不符合。

但这并不妨碍他一次次来看我。

他在我这里,身份是多变的,这多变尤其表现在我的作文之中。他不时变成保护我的父亲,又变成疼爱我的母亲,时不时还客串一下种种亲人的角色。说实在的,他带着那个漂亮的女孩来到我们福利院小学的时候,我对那个女孩有点莫名的憎恨,这憎恨于是带了情绪,飞快地传达到了他的眼睛里。

上初中时,我已经成长为一个敏感而且多疑的少女,我开始用文字来表达我朦胧的好感,那时我给他写信,信里已经开始用一些诸如“凉薄”“心痛”等文字,他回的信也很简单,往往是:妹,住校一定要注意安全,钱已经按时给你汇过去,请查收,你写的信哥越来越看不懂了。

初中的时候,我的一篇小文章《忧伤的百合花》发表在《少年文艺》上,他欣喜若狂,听说买了几十本送给同事们,他说喜欢听同事们夸,他妹妹是个小作家。

那个时候他已经开着火车在京广线上奔驰,我也为他的职业骄傲着,当别的同学谈起父母让我神伤之时,就会有人问我,杨小喜,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我会白他们一眼,以尽可能轻的语气说,没做什么,但是我哥哥杨小欢是开火车的。

这句话会让一群同学惊叹,间或会有外班的同学,好奇地凑过来问开火车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开汽车一样。

我笑笑,以一个洞悉一切的表情告诉他们,这种事情我不屑于回答。

其实我是回答不了,我只听说他开火车,但是我不知火车是什么模样,我也从来没有往驾驶室里去过,所有的一切,都凭想象,会被人嘲笑的。

但是,我只要知道,我们是彼此的骄傲就行,这骄傲被我们相互惦记着。

惦记

高中之后,他因为把家安在了另一个城市,且跑的路线有所调整,就很少来看我了。但几乎每周打一个电话,天南海北地跟我聊他开着火车到处跑的经历。他给我讲编组,讲各个铁路局,讲站台上的小贩,讲旅客之间抢座位的习惯。偶尔,他也问问我的成绩,问我准备考哪所大学。

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孩子,他让我听孩子清脆的哭声,并哄着小孩叫姑姑。他欣喜地告诉我,他将来告诉孩子,他在远方有个姑姑,是个作家。

可是他并不知道我已经成为问题少女,成为让老师头疼的学生。我在校外纠结了一些不良人员,在网吧里打架抽烟,那一片的学校都知道有个叫小喜的女生,是这里的老大。

他突然要来看我的消息,让我慌乱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的突然到来,谁让我一直在电话里装成一个文艺女生呢?

接站那天之前,我把头发染回了黑色,修成了短发,特意买了身小清新的衣服,老天又恰如其分地下了场雨,我撑起一把伞,在站台出口处等他。

他走出站台,我先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喜。他大踏步冲我走过来,喊着,妹,妹!

我相信,那一刻他真的把我当成了他的亲妹,我看到他眼中几乎有眼泪了,他围着我,如久别重逢的亲人那样打量着我的一切,嘴里说,高了,高了,好看了,好看了,妹,妹。

每一个字词,他都要说上两遍,就这样嗦着上了出租车。

他坚持要到我的学校里看看,我没有让他去,我怕在校门口看到我的那些哥们儿。

担心遇到,可还是遇到了,就在我把他接到离学校不远的宾馆时,看到了六子。六子算是和我平起平坐的,我们两个一起在老黑手下混,只不过我是女的,他是男的。

六子看着我怔了半天,然后迷惑地走过来,问,小喜?

我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没看到,然后他哈哈大笑,走过来冲我肩上捣了一拳,的谁让你捣鼓成这个样子的!

这是我们之间特有的语言方式,没想到却惹火了他,他冲过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一别一绊,我看到六子像麻袋一样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半天没敢吱声。

小旅馆里面,他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3000元钱。他搓着手对我说,妹,先存起来吧,你嫂子看钱看得严,这是我攒下来的,你好好上个大学,好好念书,咱俩之间有个照应,哥就满足了,嗯,满足了。

不知怎么,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不再无依无靠,什么老黑,什么六子,眼前的他,才是我应该去依偎的那座山。

疑问

我成了让老师刮目相看的学生,但我也知道,自己与那些尖子生的差距不是一天两天的,可是我明白应该把我的冲劲用在哪里,人总是要在某一个时期沉醉,又必须在某一个时刻觉醒的不是?我不应该让他看不起。

学习成绩扶摇直上,在我每天坚持的努力下,我发觉自己并不笨。

高考时,我选择了交通大学,但很不幸,我喜欢的大学没考上,被调剂到了一所我并不喜欢的学校,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上。

我把喜讯第一个告诉他,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秒钟,然后惊喜地啊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就有些语无伦次了,从衣服说到开学的东西,甚至提到了男朋友的事情。而且,他约我坐坐他的火车。

我还没见到他,却见到了两个我并不愿意见到的人。他们双双来到了学校里,找到还没有出发的我,然后告诉我,他们就是我的父母。

千山万水的惦念与想象真的来到身边后,我才发现现实是多么不堪,尽管他们求我一定要认下他们,但我冷酷地拒绝了。

然后,我给杨小欢打了电话,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嗯,是不是你的父亲左脸上有块很大的青痣,说话有些结巴。

这些条件,无一不符合。而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们两个是父女,这块左脸上的青痣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了我,让我从童年至少年,一直保持着一种冷漠的自卑。关于如何遗弃我,他们的理由是那么不充分。

他在电话里说,你应该认他们。

我倔强地在电话里说,不可能,谁让他们先不要我的,我只要你,哥。

我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坐坐我的火车。

我那多疑的小脾气又重新浮现,小说看多了,怀疑在心里也一条条清晰起来,难道他也是他们的孩子?或者说我们在福利院,某一天,我突然忽闪着的小眼睛,让他觉得我就应该是他妹?要么就是,当年,我那所谓的父母,把我托付给了他。

我觉得,这个谜团,我必须解开。

远方

杨小欢给我的答案却很简单,我所有的疑问都不成立,当时他叫杨小欢,福利院的阿姨给我起的名字是杨小喜,那个胖胖的、和蔼的阿姨对他说了句,以后这个小喜,就是你的亲妹妹了。

福利院的孩子对亲情的渴望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于是,他有了我,就觉得有了依靠,这依靠渐渐随着他的成长变得厚重与珍惜。他告诉我,火车每开到一个城市,他在闲暇时,总是会托同事打听我这样特征的女孩,有没有父母来相认。

他固执地认为一定会有父母来寻找我的,就如同他相信自己的父母,也会固执地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以忧伤的姿态在寻找他、想念他一样。

一直到他真的遇见了我的父母,然后就把我的特征告诉了他们。就是我在不良少女的那个阶段,他让两位老人保证不打扰我的学习,直到我考上大学之后,他才打电话告诉了他们我的准确地址。

我们两个,站在他的火车车头那里,透过窗户,我看到有疲倦的顾客正在过道里打水。他哭了,他说,小喜,你的父母找到了你,原谅他们,可是我现在连原谅的资格也没有,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想我,不管当年为什么将我遗弃,但这并不意味着遗忘。

我也终于明白他的苦心,我帮他擦去泪水,哄他笑一个,告诉他,你没有被遗弃,更不会被遗忘,你有一个在远方的妹妹,我就是你远方的惦记。

火车隆隆跑过华北平原,我们两个,在车窗边相互安慰,这对影子,已经弥补了所有在福利院里的失落与忧伤,并在未来里,以欣喜的面目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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