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生”少年的弑父计划

谋杀

两名杀手跨过高炜晟父亲和姐姐的尸体，翻找高家值钱的物品，在寻得近10万元现金和几块玉石后，趁着夜色逃窜。

锁定主谋并不曲折。2013年5月12日中午12点，也就是高炜晟的两位至亲倒地后的10小时，被锁定为犯罪嫌疑人的高炜晟交代了案情。18岁的少年说：“很后悔，也很无助，像梦一样。姐姐和爸爸躺在地上。我感觉到，他们一点错都没有。”

杀人名单里还包括高炜晟的母亲，但她因为赴江苏徐州上香，躲过了儿子雇用的杀手。

此前一天，就读于漯河高中高三文科6班的高炜晟向班主任谎称，因肠胃不舒服要回家看病，随后让姐姐给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正是因为姐姐的旁证，高炜晟被特批回到50公里外的周口家中。

获准回家后，高炜晟向好友吴林借了400元钱，理由是请朋友吃饭。高炜晟用借来的400元钱请的“朋友”，便是从外地赶来的两名杀手。雇主与两名杀手的初次谋面是在5月11日晚6点左右。当天下午早些时候，高炜晟姐弟俩被父亲带去一家饭店吃饭。高炜晟中途离开了饭店，去另一家饭店见到了来自广西桂林的吴强和河南登封的张葵。

吴强和张葵来到了高家所在的小区，高炜晟已提前将大门打开。凌晨1点40分左右，上身的吴张二人推开高炜晟事先虚掩的二楼房门，察觉到声响的高父最先被吴强用携带的木棍打晕，高炜晟为杀手递上了家中的菜刀。之后应声倒地的是在黑暗中起身的姐姐高炜艺，她被自家的刀刺中了腹部。

少年“流浪者”

接受审讯时，高炜晟除了表露悔意外，强调“与家人缺乏沟通”。在多位好友的印象中，高炜晟喜欢调侃自己是“一个寂寞到骨子里的人”。在血案发生前的10天前，他还与姐姐激烈争吵过。据周口警方透露：“起因是姐姐不准他玩网络游戏。”但在他的好友们看来，他的姐姐是高家最关爱他的人。姐姐高炜艺大学毕业3年，没有正式的工作，租住在漯河高中附近一座居民楼里，一边准备研究生考试，一边陪伴临近高考的弟弟，一日三餐都是姐姐精心准备送到校门口。姐姐高炜艺可能也是这个家里与高炜晟接触最多的人。

高炜晟与父母为何“缺乏沟通”？ 1995年4月，当时还是周口商水县综治办主任的高天峰与妻子为悄悄产下的儿子取名“晟”，寓意“光明”。31岁得子曾让高天峰喜出望外，但同为公职人员的夫妻俩却对“超生”一事讳莫如深，甚至从不在朋友面前提及儿子。当时高天峰私下里四处找人为儿子上户口，最后在亲戚的帮助下，高炜晟获得了省会郑州管城区的户口。因为担心影响自己的仕途，高天峰只能让儿子生活在阴影里。这个少年“流浪者”除了偶尔被接回周口生活外，在郑州独自度过了自己的小学时光。

除了家长会，父亲露面的机会寥寥，高炜晟也从不主动提及父亲。事后得知，从高炜晟记事起，父亲高天峰便从商水县巴村镇镇长，到大武乡党委书记，再到周口鹿邑县法院院长的职位上不断升迁。但这并不意味着父母不看重这个儿子。实际上，高天峰对这个可能以仕途为代价换来的儿子期望甚高，高家的亲友回忆，高天峰希望高炜晟能够“考上名牌大学”。分担这一重任的正是姐姐高炜艺。从高炜晟上初中开始，姐姐就在这个家庭里承担着类似生活保姆和学习辅导的任务。

但“超生者”的符号是否深刻烙印在高炜晟的记忆里？据高炜晟的高中好友王中回忆，高炜晟很少提及自己的童年。偶尔谈及父亲，他就说在家闲着啥也不干。

初三时，高炜晟与同学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高天峰托了关系将儿子送去50公里外的漯河高中读高中。当时还是初三学生的高炜晟，与低他一级的一女生关系亲密，被父亲强行送到50公里外上学，离开自己喜欢的女生――而原因仅仅是父亲担心“超生”暴露，高炜晟的好友王中认为，这段波折让高炜晟埋下了心结。

为啥这么没有爱啊

“他是全班最爱干净、最有品位的人。”王中说，“家境殷实的高炜晟对身边的物件异常挑剔。他喜欢穿NBA球星詹姆斯同款的球鞋，时不时地向友人展示手中的ZIPPO火机，喜欢比较这个品牌不同款式的差异，他喜欢白色的，镀金色的新款被他认为很不堪。”

高炜晟习惯于在网友互动中，对所有的问题予以解答。诸如MP3配哪一款耳机，出门搭配哪双鞋子，他都会在百度贴吧里发帖。如果无人跟帖，他会自己反复跟帖：“人呢？人呢？”直到数小时后，他会在仍然无人回应的帖子后面加上一句：“为啥这么没有爱啊！”

对于物质需求，高炜晟热衷念叨的便是诸如橙武神兵、陆寻马、代练费这些与网游相关的花费，除此之外，他最想要的则是一套魔声耳机和iPhone5。高家的家境完全可以支付高炜晟的这些需求。在情绪最为低落的2012年年底，高炜晟还购置了一台价格过万的佳能单反相机，他准备在一段短暂恋情终结后有所爱好。

高炜晟的网游历史长达6年，其间，2012年4月的一个晚上，他莫名地连续敲击键盘，用弃用很久的网络ID写下了一段话：“我经常幻想杀人，也喜欢在夜里游荡，我怕黑，又害怕寂寞，但我总有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想法，我恨世界，我想把它洗干净。”

这是高炜晟目前仅有可知的关于杀人的表述。在一个少人关注的贴吧里，高炜晟继续用近乎冷酷的语言表达了杀亲的念头：“我对任何人没有特殊感情，没依赖感，包括父母，我也计划过杀人案件。我想把他们杀了然后吃掉，我认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这就是我的阴暗面。”

“疯”

来自周口警方的消息，高炜晟低头认罪时，只说了一句话：“最近压力太大……”话音里有着手足无措的颤抖。

升入高三后，高炜晟也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下了一段话：“既然梦想在地平线上，就留下背影，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后面是他的目标学校：浙江大学。对被编入普通班的高炜晟来说，这个梦想注定遥不可及。

在多位邻居的印象里，高家那幢二层小楼最激烈的争吵，发生在2013年的春节。春节之后，高炜晟的姐姐被安排赴漯河陪读。高炜晟的同学也回忆，高炜晟多次向他们提及，家里要他考名牌大学，但他“做不到”。

据高炜晟供述，杀亲的策划始于2013年春节后，高炜晟在网络上寻找杀手，终于在4月底与苦寻雇主而不得的吴强和张葵两人接上头，高将执行任务的时间定在了5月12日。没有人知道这个日期出自何处。那一天正好是母亲节。

正是与两名杀手商定计划后的4月29日，高炜晟在QQ空间里发了最后一篇日志。全篇只有一个字：“疯。”当好友跟帖询问，他仅仅回复：“没事儿。”

此时他是否已经预感自己终于不会再困扰于高考和“陌生”的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了？就在3个月前一个略带闷热的下午，漯河高中的体育馆内，高炜晟与超过千人的高三学生高举右臂，高喊：“请父母放心，我们是有良知的人，一定不会让你们忧伤；请老师放心，我们是有骨气的人，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请学校放心，我们是有潜力的人，一定会为母校争光！”这是该校一年一度的高考百日冲刺誓师大会，喊声震动整个校园。

编后：这是一起典型的超生少年犯罪案件，事件本身存在的计划生育、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网络、性格特质等，显现不是孤立的。生下一个孩子也许不是什么难事，而养育他们的路却很长，社会、家庭要考虑的问题很多很多。对于一个人来说，培养健康的人格特性相当重要，而青少年的人格特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所处的环境决定的。超生是一个特殊问题，但这个群体也理应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和爱护，尤其是其心理健康问题，我们必须正视和重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受访学生为化名） （摘自《南方周末》）（实习编辑 芳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