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荣归故里

时间:2022-05-14 05:24:23

当我荣归故里的那一天,我想不是骑着高头大马,至少是开着宝马。村里出去的王癞子,开的是奥迪回来,我应该不比王癞子差。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渴望着,有荣归故里的那一天。二十多年前的秋天,我抹着眼泪,爬上山梁,从一条土路离开老屋,去了城市。

我放下锄头,拿起笔,我靠一支笔,在城市的灯火下打一场场灵魂的游击战。胜利者,逃亡者,都是我。我放下盛满红苕的土碗,端起酒杯,向权威者敬酒,向一群影影绰绰的人祝福,向我进城的最初理想致敬。等我独自掩门,灯火散去,我发现,整个城市的人,成了我脑电图里一幅朦胧的布景。

二十多年的日子过去了。我在城市里,最好的状态,是做一个闲人,在城市闲逛。我最享受的生活,是到郊外田园,去看草叶上的霜。雪,哪有霜那么美,震颤的美。我们去西伯利亚看霜吧,晚年的托尔斯泰对他的小情人发出这样柔情的呼唤。我不需要一个人陪我去看霜,霜是我一个人去看的,两个人去看霜,等你眼睛一眨,它就融化了。

我83岁的二爷爷叼着大烟斗,靠在一把靠了四十多年的椅子上对我轻声说,人啊,这一辈子,究竟是自己跟自己活。从此我以为,二爷爷是乡村哲学家。

我知道,食肉动物最终会让食草动物落荒而逃,它不逃,就要成为食肉动物血淋淋的口中食,乃至灭绝的命运。我在城市,成了一个杂食动物。当我凶猛时,我食肉。温存时,我食草,菜也是草。

但我从来没停止过,对荣归故里的等待与幻想。乡亲们一次一次打听我的消息,他在城里到底混得咋样啊。乡亲们一次一次给我送来乡下土特产:藕、土豆、山药、蔬菜、瓜果。乡亲们的意思我懂,别让我在心窝窝里忘了他们。一年之中,我很多次回过故乡,一遍一遍,但大多是在夜雾苍茫时分。我还带着笔记本电脑,回到何老大建起的新房里,写下我的灵魂笔记。在夜幕下的山梁,我对我的乡村,许下了许多愿。我把许愿只告诉何老大一个人,我抓住何老大的手说,我会给乡村做一些事,比如,修一条水泥路,建一个养老院,文化室。我相信憨憨的何老大,他不会出卖我。何老大呵呵地笑,他搓着手说,你有那个本事。何老大的老婆,用木盆打来热水给我烫脚。何老大把一条内裤拿给我换。

其实是在唱着《昨夜星辰》的那一年冬天,我就陪着村里出去的朱四贵回过一次老家,荣归故里的四贵,在外面发了财,给村里捐款5万元修路。当时这数字可不小,许多村里人追着问我,四贵到底有多少钱?在唱着《千里之外》的那一年春天,我陪同开着路虎车的牛娃子回到村里,他捐款20万元给村里修水利,乡亲们为牛娃子放鞭炮感谢,足足放了两个小时,整个村子都弥漫在鞭炮的烟雾里。我还先后陪同了村里出去的黄老板、游总、冉董事长回到村里捐款,他们都是荣归故里的人,没忘记是吃了故乡奶水长大的人。

我也在和他们这些荣归故里的人暗暗较着劲。我瘪着嘴,竖起领子,在城市里出没。我在乡村山梁上,抓狂似地狂奔。我等着,荣归故里的那一天。

有一天,我在城里听着李琛的老歌:“偷偷地爱了你这么多年,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一次次来到你窗外,一次次默默走开……假如有一天我荣归故里,再到你的窗外诉说情怀……假如我永远不再回来,就让月亮守在你窗外……”

我张开瘪着的嘴,流下了泪。我看见窗外天空,真的有一轮半月守着。

摘自《新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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