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小妞的“合肥”春天

[关于情人节的非常礼物]

2005，我的本命年，算命的说我命犯桃花，小心流年不利。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而旁边的谢一其则不合时宜地哈欠连连。我在二月虚弱的阳光下，斜着眼睛盯住谢一其棱角分明的脸，英挺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还一如2002年的模样，然后我就放心地咧开嘴笑了，老先生，再来一次，这个不准。

情人节的那天出乎意料的热，我穿着单衣踩在冬天的尾巴上感叹气候的反常，还有谢一其的反常，都过了十二点了，这个家伙怎么还不来呢？

七栋女生楼门前从左至右数的第六棵梧桐树下，我跺着脚歪着脑袋等候谢一其的到来。奇怪，立春早就过了，怎么树梢上还不停地有叶子掉下来呢？甚至有几片，还落在了我的眼睛上，我没好气地抬起右手弹掉那片打卷的枯叶，于是牛立那张胖乎乎的大南瓜脸就毫无预兆地横在我的视线中央了。

我把头往左偏一偏，那个大南瓜也朝左移一移，我再把头往右歪一歪，那个大南瓜又不失时机地朝右晃两下，我刚想发作，牛立胖乎乎的手指突然就伸到我的面前来了，哈哈苏小苏，谢一其说他不能来了，所以就由我这个春天的使者为你捎来情人节的心意吧！

切！嘴上骂着，心里的气也先泄了一半，连情人节的礼物都要别人送来，内心的诚意，可想而知。拆完礼物，剩下的另一半气儿也全泄光了，几包花花绿绿的特效减肥茶，仿佛在咧着嘴朝我发出嘲弄的笑，旁边的信纸上则这样写着，苏小苏，你快点变瘦啊，只要你一变瘦，我第一个跑回来娶你。落款是，饱受舆论之苦的永远爱你的谢一其。

哈，分手信！我把信纸从牛立手里抢过来用尽全力一扯，然后面朝蓝天发出一长串响亮的笑，我听到牛立在背后阴阳怪气地扯着嗓子喊，主力队员红牌罚下了场，这下我这个做替补的有希望了！

2005年的情人节，我笑得流出了眼泪。

[2002年的“广岛之恋”]

2002年，有两个男生同时追我，一个是高高瘦瘦的篮球队长谢一其，还有一个，是高度和谢一其差不多宽度却相当于两个谢一其的胖子牛立。而我，很不幸地，我也是一个胖子，尽管我有个十分娇小的名字叫苏小苏，可这并不能改变我是一个胖子的事实。

外形上是没有任何希望了，所以我总是来得比那些漂亮女生勤奋，人家在梳妆打扮花前月下的时候，我就很慷慨地把宝贵的时间献给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才女的样子。谢一其曾经说，他就是被我身上散发出的这种独特气质所吸引，这句话让我高兴了整整一个月。

不过尽管谢一其的恭维让我很受用，当时我内心的天平还是稍稍向胖子牛立倾斜的，因为牛立总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突然出现，他胖胖的身影日复一日地穿梭在帮我去饭堂打饭的路上，帮我去水房提水的路上，帮我去自习教室占座位的路上，甚至有一次，我刚刚晾干的粉红色包包不小心被风刮走了，然后第二天，我竟然发现它毫发无损地挎在牛立宽宽的肩膀上，这些画面曾经以最温暖的方式频繁在我脑海中放映，它们是那么温情而富有幽默感。

只是，只是仅仅一个场景，就一个，便促使我闪电般做出了决定。

期末，一帮同学相约去唱K，有人出了主意，把点唱歌曲全设成了情歌对唱，轮到《广岛之恋》的时候，不知是谁先起的哄，我跟牛立，这两个同样的“重量级选手”，被众人推搡着赶上了台，牛立很紧张，脸憋得通红，我也相当尴尬，站在牛立旁边都不知道双手该怎么摆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没有嘲笑，没有人窃窃私语，底下的人只是很平静地微笑着，可就是这貌似平静实则微妙的笑，一下子击中了我从小就因为肥胖而变得敏感的自尊。

我想起了小时候中央台放过的一个成语故事，腆着大肚子的胖东施仅仅因为模仿了一下美女西施就不幸地成为了千古笑柄，我想此刻的我和牛立也正如可怜的东施效颦一样可笑，而且，我和牛立的可笑，是双倍的。

所以，我选择谢一其。

[关于“安全距离”]

谢一其的离开其实有充分的理由，时间每过去一些，我便多原谅他一些。

我能体会谢一其同我在一起所承受的种种压力，谢一其是骄傲的人，可是因为有我，他的骄傲便打折扣了。谢一其同我走在一起，就如同一只漂亮的丹顶鹤牵着来自南极的企鹅散步一样可笑，记得有一次，谢一其同我上街，就在繁华的南京路上，他的熟人说，哥们，怎么牵了一欧巴桑上街啊。当时那个人的声音那么小，可我还是听见了，我假装扭过头去看专卖店里的衣服，我小小的眼睛因为憋了太多太多的泪水而变得通红通红的，我听见了谢一其尴尬的咳嗽声，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里。

所以，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我知道大家都在背后议论他漂亮的双手能否抱住我庞大的腰，现在，所有的问题都不再需要答案了，因为这一次，谢一其是真的受够了。

我絮絮地诉说着这一切，与牛立依旧隔着一米的距离。一米，这是我定下的“安全距离”，因为我跟牛立在包厢里肩并肩上演的那场超滑稽胖子二人秀给我留下的阴影还没有散去，我很忌讳同牛立并排站在一起，我甚至忌讳像“合肥”这样无心的字眼。

我很想告诉牛立，男一号的离开，并不代表成全了男二号，即使他这个替补的表现比主力更为出色，即使他每天早晨提着热乎乎的豆浆油条等在我的宿舍楼下，即使他在每一节选修课上捏着鼻子冒充我喊到，即使，他默默地为我做着这一切，整整三年。

我依旧不会选择他，依旧不会。

[我发觉我开始想念另一个胖子了]

栀子花开的季节，校园里充满了离愁别绪的伤感，我和牛立在这样的氛围里用劣质啤酒把对方灌得烂醉。牛立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说这是因为刚才吃散伙饭了，他舍不得离开我们这帮曾经笑过闹过的朋友，他说还因为昨天他去参加一个招聘会了，有好几家单位一见他的身材，连简历都不让他投了，还有，四年就快过去了，而你，依然不肯接受我。

夜深人静的操场上，牛立支着头看着远方，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着。我知道此刻的他已经很伤心了，可是有些话，我想我必须向他挑明，是时候了，趁着我们都还不清醒，趁着离别的时刻还没有真的到来。

我想我是真的喝醉了，我说牛立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肯接受你吗？因为我自己是一个胖子，这本身已经是一个笑话了，而如果我跟你加起来，我们两个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话，我不想我们变成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你明白吗？

我喝多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少，但我知道，牛立是真的被我伤到了，因为接下来的几个月，他再没有在我的面前出现过，这个名叫牛立的男孩原来也有倔强的一面，他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强强联合”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2005年年底，因为参加某一场聚会我重返学校。校园里到处飘荡着“悲欢岁月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这是《神话》的主题曲，2005年红到发紫的一部电影，主演成龙和金喜善合唱的《神话》充满了温情的味道。我在岁末微凉的空气中发自内心地笑了，因为这一次我听到的，是孙楠和韩红的版本，苍凉而有力度，比起原唱，更胜一筹。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苏小苏你还记得2002年的“广岛之恋”吗？这一次我要让你明白，其实当重量级选手碰上重量级选手，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这叫“强强联合”你知道吗？

我差点落下泪来。这个声音，我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已经想念过好多好多回了……回过头，正好迎上牛立温暖的眼神，一步，两步，他越来越近了，最后停在离我不到一米的位置。苏小苏我没有告诉你，其实第一次求职失败后，我在第三天就找到了新的工作，那个负责招聘的老医师说，像这样胖胖的小伙子最厚道了，记得我们医院刚刚退休的儿科主任，也是胖胖的，小朋友都很喜欢他。

看着牛立孩子般眉飞色舞的表情，我觉得心底暖暖的，然后我就好像看到，十二月的校园里，在一个胖子和另一个胖子之间，开出一树茂密的桃花，粉红色，是春天里最娇艳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