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烟花落满地

陈以飞不明白，怎么两次见到小莫，悬殊竟然这么大。

一

有些女人天生具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这是陈以飞看到小莫第一眼时的感觉。小莫那时正吸着烟，坐在高脚凳子上给大家讲黄色段子，那风尘的眼神让人欲罢不能。

小莫是来拉他们公司广告的。为了拉到这个广告，她在努力地调动着大家的情绪，公司其他人开着她的玩笑。是啊，这种女人是适合让人开玩笑的，她穿得暴露妖娆，裙子极短，高跟鞋有10厘米高。如果不是她把名片给陈以飞看过，陈以飞真以为她是做小姐的，那么妖艳的妆，公司里的女同事是从来没有过的。

陈以飞很厌烦地看着她表演，她喝酒吸烟，和男人们调情，完全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后来，陈以飞离开了酒席，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吸烟。夜色下的广州灯火辉煌，这座不夜城里，上演着怎样的男欢女爱？自己出来打拼7年，依然一个人，爱过恨过，所有的盛开全是刹那，所有刻骨铭心全都成空。28岁的陈以飞，早就有了超然的心态，特别是对于爱情，他几乎是不抱奢望的，有就有，没有也不强求。这座不夜城，多的是寂寞，少的是真诚，谁还有时间塌下心来爱一个人呢？

小莫出现在他身边时，他的身体往外靠了靠，这几乎是下意识的躲避动作。小莫笑了笑，转身走了。自始至终，陈以飞是唯一一个没有和小莫喝过酒说过话的人。陈以飞想，他和她，不是一路人。

二

再次遇到小莫，是在广交会上。一年一度的广交会盛况空前，陈以飞的公司当然会参加，他是主管，自然要先到会场。看到小莫时他几乎不认识了，小莫穿了水蓝色裙子，头发梳成马尾，俨然刚毕业的大学生，让他以为那晚上见到的小莫是自己的虚幻而已。

你在这里做什么？陈以飞说，换了公司？

小莫笑，不，我来做义工。

这让陈以飞吃了一惊。他想，自己真是看不透这个女子，她到底有多少种样子呢？广交会结束时，陈以飞把自己的电话给了她：有机会，一起喝个茶吧。

上次陈以飞到底没有把广告业务交给她，因为不喜欢她招摇的样子。这次见了小莫，心底里倒生了几分愧疚，看来，以貌取人也有偏颇的时候啊。

第一次在一起喝茶，陈以飞注意到小莫穿了极素色的衣服，脸上几乎未施脂粉，陈以飞心里一动，她是故意讨好他的。她低头一笑的刹那，陈以飞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呢？故意在她面前装嫩，还是本性如此？

他们说话不多，后来陈以飞开着车带小莫去游车河。广州的车河真是繁花似锦，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陈以飞说，这么多人在奔波着，不知哪个有家哪个没家？

因了他这句话，小莫忽然抽泣起来，眼泪一粒粒落得急。陈以飞拍拍她的肩，她哭得更厉害了。想家了？陈以飞问她，我也想家。

广州，这是座异乡人的城市，以为会在这里扎下根来，想想，还是浮萍一样，到处漂着。陈以飞虽然在这个城市有了车子有了房子，可还是觉得居无定所，常常有异乡人的感觉。虽然说的粤语已经和当地人一样了，可他觉得，他自己根本没有离开过北方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城，那种恋根情结常常让他参加一些老乡的聚会，听着家乡话时，他感觉又回到了少年时。

就凭小莫的眼泪，他敢肯定，她不是广州人。虽然她的口音早就变得让人分辨不出她是哪里人了。

那次喝茶是转变的开始，确切点儿说，是小莫的眼泪打动了他。两个异乡人，在同一个城市为生计奔波着，心底里，忽然就有了贴心贴肺的温暖和亲近。

陈以飞３月的一次发烧更是一下子拉近了他和小莫的距离。那时，广州的非典已经风声鹤唳了。陈以飞打电话到公司去，竟然没有一个同事来看他。他又打电话给老乡，老乡们也推托着。陈以飞一时觉得人世苍凉，也怪自己发烧的时候不对吧？想喝一碗绿豆汤，都没有人给熬。

电话响的时候，他正在床上发呆，居然是小莫的电话。

小莫说，现在广州非典挺厉害的，你要小心点儿。他的眼泪差点儿下来。他在电话中说，我已经发烧了，但我感觉只是感冒，因为前天晚上受了风寒。

放了电话，他以为小莫顶多和那些同事一样打电话问候一下，没想到一个小时后门铃响了，门外站着的，是提着一袋子东西的小莫！

有水果，有蔬菜，还有他爱吃的鱼子酱。放下东西，小莫就像个家庭主妇一样收拾起来，把窗帘换了明艳的黄色，又在屋里喷了空气清新剂。陈以飞顿时觉得整间屋子亮了起来，心里涌起的亲切和心酸刹那间淹没了他。

那天晚上，他吃到了小莫为他做的菜，４个小炒，１个汤，米饭粒粒晶晶亮。电视里上演的照样是男欢女爱，现实生活中陈以飞体会到一种别样的温暖。

三

陈以飞很快好了起来。非典结束的时候，陈以飞带小莫去了一次深圳的世界之窗。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时候，陈以飞说，猜猜我为什么要带你去世界之窗？

小莫低下头，羞涩地笑。陈以飞喜欢她的羞涩，那羞涩让他心动。他明白，女孩子只有爱上一个男人时才会羞涩。和他在一起时，小莫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很多时候，陈以飞怀疑第一次看到的小莫不是现在他认识的小莫，怎会判若两人呢？

陈以飞说，那里有个许愿池，据说很灵的，我要许个愿。

许个什么愿？小莫小声问他。

不能说，说了就破了。

那天他们玩到很晚，看了世界之窗的烟火。看着那灿烂得有些炫目的烟花，陈以飞拉住小莫的手说：但愿人长久。

他们轻轻吻在一起，陈以飞感觉小莫的嘴唇在哆嗦，并且有些冰凉。他颤抖了一下，随即把瘦瘦的小莫抱在怀里。这个在广州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子，眼神里总飘荡着一种让他看不清的东西。他几次问她家里的情况，都被她借故岔开了。他的身世他是早就说过的：父母是小学教师，还有一个弟弟在北京读大学，他负责弟弟的学费，很简单的家。但小莫不说，问多了，她就答一句：很一般的家了。

再后来，他们住到了一起。小莫的工作跳来跳去，没有一个固定的单位。后来，陈以飞才知道，小莫因为没有拉到他们那单广告被公司炒了鱿鱼。陈以飞告诉她，因为你那天太风尘味儿了，所以，我没有把那单广告给你。

小莫看了他一眼说，你的确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在你之前，我正是凭着“风尘”二字拉到广告的。这话陈以飞听了很不是滋味，他宁愿小莫是凭自己的能力出来闯江湖的，但恰恰相反，小莫好像是凭借色相。当然，这只是猜度，他不肯说出来，也不肯承认。因为小莫带给他的温暖实在太多了，她勤劳能吃苦，把家里收拾得特别妥帖，总是不厌其烦做饭。他爱吃饺子，她就三天两头地包，菜馅换了一次又一次。一年之后，他准备结婚了。

当然，他先告诉那些老乡，老乡们说好啊好啊，那我们先看看嫂子吧。

小莫却不想和他们见面，她说，咱俩结婚要他们看什么？陈以飞就有些恼怒，觉得没面子。他说，家乡的人你见见怕什么？再说，我夸过你做饭好吃，他们都想来尝尝呢。

好吧，小莫说，我们结婚就不要回老家了，在广州请客就算了。

陈以飞也不想回家再办了，回去一趟要不少钱，能省就省吧。现在公司里正在削减人员，他的学历只有本科，如今进来的全是硕士和博士，他颇感压力。不过，他总觉得小莫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他。比如他问过她的学历，她说，本科啊。他偶尔用英语和她说话，她却说，啊？完全茫然的样子。他就暗笑她，看来，小莫念大学时也不是好学生。

那天来了很多老乡，小莫里里外外忙着，十几个菜做完了，大家全说好。不久，就有人喝多了，叫着小莫嫂子，有人说陈以飞真有艳福。陈以飞喜滋滋笑着，也渐渐喝高了，什么时候散的他全忘了，醉醺醺地倒在床就睡去了。小莫一个人把厨房收拾干净，弄得陈以飞心里暖烘烘的。他想：娶这样的女人当老婆，真是值。

第二天，有个老乡打电话找他，说有事情跟他说。他去了约定的茶馆。老乡说：哥，我直言不讳了啊，我嫂子可不是良家妇女，她在咱们老家做过小姐，我一进门就认出了她！她耳边有一颗痣，而且，她那种眼神我一看就是她！

陈以飞当时就蒙了，五雷轰顶一般。他茫然地回家，觉得脚下发飘，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她觉得她有风尘相呢？

他打电话叫小莫回家，只说了一句，我想听你的实话。

四

半年之后，陈以飞在街上遇到小莫，她开着一辆黄色的宝马车，很妖艳的样子，似他第一次看到她那样，车风驰电掣从他身边跑过。他呆呆地看了好久，觉得眼里有什么东西酸酸涩涩的。

他始终没有告诉小莫他在世界之窗许的那个愿：他想娶她为妻，和她慢慢到老。

是他亲手毁掉了他和她之间的幸福，她所有的改变全是为他，又是他，亲手把她推到了原来的世界里。

过了一个月，他看报纸，报纸上登了一个车祸消息，那个妖艳女子的照片被放大了出来。陈以飞用报纸盖上脸，过了好久好久，报纸湿淋淋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