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 来自旷野的呼唤

时间:2022-05-09 12:24:29

冰岛 来自旷野的呼唤

我们乘车从雷克雅未克出发,向东北方向的荒原驶去。那里著名的黄金大圆环有三个神奇的景观:黄金大瀑布、大间歇泉和Pingvellir国家公园。

一路上,在阴雨灰蒙的背景下,万物苍凉,岿然静默,更增添了人对造物主的敬畏之心。火山喷发后隆起的锥形黑色山峰,覆盖着已经开始变成灰绿或褐色的地衣,但雪或雨水的冲刷,好像在山坡的皮肤上耙出一道道的疤痕。巨大的地热能量瞬间喷发出的火山熔岩所向披靡,覆盖了大地,直到冷却成大块大块的黑色岩石,年复一年又被轻软微弱的地衣一点点包裹起来。灰、黑、褐、黄、绿斑驳杂陈,连绵到天际,此外别无他物,真正是时空凝滞,地老天荒了。在这里,人永远只是客人,仰仗亘古荒原的包容,借块地方暂住一时,是比地衣还不起眼的一种短暂的生物,迟早会离开、消失。

我们被带到轰鸣咆哮的大瀑布前,大家不停地拍照、惊叹,很快散落开来,彼此望去就像一些小点点。这时才意识到,我们在瀑布眼里什么都算不上,我们来我们走,留不下一点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大间歇泉每隔几分钟就会突然从地缝里喷薄出沸腾的泉水,完全不理会围在它周围这些举着相机等待的人。它想喷的时候,豁然冲出地面二三十米,不想的时候,千呼万唤也不见动静。

不远处还有曾经是火山口的蓝色小湖,远远望去像迷茫的眼神,走到近前向深处探看,清澈又深不可测,就像一颗天真的心里却藏着无法诉说的秘密。

在Pingvellir国家公园有一条冰岛最著名的小路:一边是高耸的围墙,另一边是一些纷乱的大石块。它们曾经是一体的。地壳运动将石块堆积起来,堆得太高时,最上面的部分会倒塌下来。人们在两者之间修了路。十世纪时,世界上第一个民主议会在这里成立,后来很多重要的政治集会也曾在这里举行,包括冰岛历史上很多生死攸关的大事件。但对我们来说更有意思的,是它在地理上的意义。这里是欧亚大陆和美洲大陆板块的连接处。所以站在这条沟壑中,你可以说自己既在北美又在欧洲。

导游还给我们准备了特别的小节目:他带了一大袋干面包。原野上饲养了很多马。它们不吃糖,面包干就像它们的糖果点心。四匹站在围栏边的小马因此享受了一顿饭后甜点。我也第一次抚摸陌生的马。它们伸过来吃我们手里的面包,乖顺地任我的手指划过它们柔软的皮毛:鼻子、脖子、下巴。如果不是隔着围栏,我会忍不住拥抱亲吻它们。

在原野上跑了一圈,大家都心满意足,目光相遇,忍不住互相微笑。同车的有在加拿大研究物理学的,有日本的大学生,有美国来的商人夫妇。人这样小,世界这样大,真好,大家总有地方可以跑来跑去感受新鲜的快乐。之后就会产生新的盼望,总有憧憬在前面。

第二天导游AKI开着吉普车带我向西南荒原前进。这一片是很年轻的大地,只有六七万年。火山喷发后,熔岩流淌开来,慢慢冷却,又被风和海浪侵蚀。火山口已经形成小湖,雨水积蓄下来,和矿物质混合,作用成一汪清澈温润的绿色。更多的地方是连绵起伏的黑色熔岩,包裹着灰绿色的地衣,早晨的斜阳照射下,阴影和沟壑斑驳杂陈在一起。

AKI懒洋洋的,好像是在放羊,到了一个地方,就让我自己撒欢去跑,啥时逛够了,上车再去下一个地方。所以到了熔岩地带,放眼望去,常常只有他的车在远处等候,而原野上只有我和呼呼的风声。在一个类似峡谷的地方,里面是黑色的火山灰和大块火山岩以及斜阳下大石块孤单的影子,显得格外荒凉。AKI问我这里像不像月球。美国宇航局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确到这里训练过宇航员。

空际的荒原上有平展的公路,远远的一小块金属时隐时现,还没到近前,发动机的轰鸣和回音似乎已经嗡嗡作响,连成一片。汽车“哗”地从身边驶过去,好像突然洒了一摊碎玻璃,然而很快又静得只有风声。

有些地热泉散布在原野上,管理者在周围修了木梯,方便大家观看。有一片硫磺覆盖的地方,指示牌提醒说地热有100度,人不要靠近。但热能似乎已经散尽,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仔细看会发现地上有些已经变成了结晶体:小块的黄色、绿色和红色。大约是因为由不同的矿物元素造成的。我决定冒一下险,翻过栏杆去看看究竟。为了找到颜色更多、纹路更清晰的石块,我想用手把表面的一层扒开。一摸还是温热半软的。谨慎起见,我找来坚硬的石块挑开它们,热气从下面冒了出来。原来这里的热泉没有“死”,只是力量不够大,被表层盖住了。所以我其实是站在热泉口上,地热的喷发没有规律,我要想收集标本,动作最好尽可能快些。

我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堆采集的石块,回到车里,找AKI要袋子包起来,告诉他这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弄来的,要带回国去,送给朋友作纪念。有人这么喜欢他的家乡,他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终于要钻火山岩洞了,套上连裤的大棉服,带上安全帽,AKI带我从洞口往里走。刚进去,我就明白事态严重了。这不是我想象的给大批游客开发的旅游项目,只是一个天然的火山岩洞,既没有安装照明设备,也没有平整路径。我在黑暗中听着他的指示,四肢并用往里爬,尖利的熔岩刮住我的衣服,头上不时撞到岩壁。最糟的是脚下的熔岩高低不平,踏进缝隙里很容易崴脚,每向前挪一步都很困难。很快我就大汗淋漓,汗水浸湿了头发,安全帽不时往下滑。但是我正在手脚并用向前爬,顾不上扶一扶挡住眼睛的帽檐。倘若用红外摄像机拍摄我当时的情形,一定奇怪极了。一个生物跌跌闯闯笨拙地向前蠕行。但我的经验是,身体在最难受的时候,一定要坚持住。因为身体有自我调节机制,会尽量适应。果然,很快我就知道如何摸索,也能用头上的灯给自己照明。从洞口爬出地面时,我已经筋疲力尽,觉得好像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但AKI说总共不到30分钟。

AKI带我到他家参观。他妈妈告诉我,他们家的房子有六七百年历史了,这期间不断翻修,还整体迁移了一次。因为冰岛没有树,所以祖辈留下来造房子的木头就特别珍贵,决不能丢弃。在冰岛每个人都无所不能,所以房子是她丈夫和三个儿子亲手重盖的。他们的小城周围连绵的荒地大部分是私人财产,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传到现在,AKI已经搞不清自家的财产边界在哪里。冰岛所有的私人土地都向公众开放,光秃秃寸草不生,一眼望不到边,谁想在他家地头里玩都可以。附近的一座较大的死火山,是全体居民共有的,就像他们的大公园,有时大家去散步。其实全冰岛就是个大公园,从来没有收门票一说,有心情随时可以到原野里疯跑。

后来我又去了冰岛最著名的景点:蓝湖。据说发电厂利用地热发电后回流的温水里含有的矿物质对人体有益,所以大家都跑到里面泡。蓝湖是名副其实的,很神奇的淡蓝色。湖底和水边沉淀着一层白色的物质,周围是荒凉的火山熔岩形成的原野。在湖岸边还给大家提供一种白色的物质,可以像面膜一样敷在脸上,大概能美容吧。我在池水里仰头看着蓝天发呆,然后和天南地北来的人聊聊天,一直等待夕阳沉去。

泡蓝湖唯一糟糕的地方是,湖里的矿物质破坏了头发上的鳞片组织。我出来后头发就像原野里的枯草一样,摸上去干呲呲乱蓬蓬的。到冰岛后,我的御寒打扮很像原始人,这下又添置了一个道具:头顶着一窝乱草,可供海鸟筑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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