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土豆花

一

当小骗子听说对面搬来了一家人的时候，不禁好奇起来。

那是怎样的一家人呢？

小骗子那小小的眼睛此刻闪烁着晶亮的光，仿若天上的星辰。她躲在门后，露出半个小脑袋，默默地注视着对面那座有些败落的、带给人沧桑感的白色房子。

忽然里面传出了笑声，紧接着就跑出了一个小男孩，他嬉笑着飞速地跑，跑进了那片金色的麦田。

小骗子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对着自家门口喊了一声：“我去玩！”就没了踪影。她的妈妈在后面边追边喊：“小骗子你还没吃午饭怎么就跑了啊，快给我回来！”可是小骗子早就不知哪儿去了。妈妈只能摇摇头：“女孩子家整天跑出去疯闹，唉。”

小骗子穿过李伯伯、小六子、岳大娘、钱奶奶、赵姑婆家，终于冲进了那片金色的世界。那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还没有收割的麦子随着风儿轻拂着小骗子的身子，用无声的方式传递着不一样的温暖。阳光映在麦子上，把麦子映得更加漂亮，连小骗子那两个乌黑油亮的小辫子也被染成了一抹金色。小骗子在麦地里穿行，闻着那股专属于麦田的别样的馨香，她喜欢这种即将收获的味道。她差点就忘了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在看到前方那个小黑脑袋在不停甩动的时候，眼神里还带着一种“梦中人惊醒”的感觉。

他终于回头了，带着一股乐天劲儿，与小骗子对视了。小骗子害羞地别过脸去，她从小就怕生。

“喂！”那小男孩喊道，“你是谁？”

“我……”小骗子说不出话来，想跑回家，可是望着一片茫茫的金色，她却不知道该往哪跑，只能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

小男孩跑过来了。他端详着小骗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们不认识……”说罢，又注视着小骗子说：“我，我有名字，只是别人都不叫我的名字，他们都叫我小傻子。”

“小傻子？”小骗子觉得很好笑，于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叫小骗子。”她小声道。

“哈哈哈哈……”畅快的笑声在金色的麦田里回荡。

二

小骗子披着一件大大的深灰色棉袄，打开一盏灯开始偷偷地写一篇稚嫩的日记。无非是一些小孩子的视角，可是这些被记录下来的东西，却一直是小骗子最珍贵的宝物。她每天晚上都会写一些什么，然后把本子压在枕下静静地入眠。

小骗子的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里，但那儿的人可不少。至少对于小骗子来说，已经是个城了，毕竟她还小，没有去过真正的城里，也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城里”或者“外地”的概念。她只知道自己所在的那个小小的世界。昏黄的玻璃盏里，一支短小的蜡烛燃烧在静谧里，和小骗子一起体会着夜晚别样的宁静。麦田里小傻子的模糊身影，在屋子里的氤氲中荡漾着。小骗子不由得一笑。深紫的天空中，一排排星星就像清晨里的麦浪，那样繁密而亲切。

第二天约定好了去麦田里探险的，小骗子想着，想着想着就甜甜地睡着了。

三

“快看！那棵粗的麦子下有几朵小花！”小骗子惊喜地叫道。小傻子拎着他们刚捉的一串虫子，把它们用草系在了一起。他跑过去，那麦子下果然有几朵浅紫色的小花从土里探出来。小傻子说，原来我家住西村的时候，家里好像种过这种东西，它叫土豆，是可以吃的。

“这么漂亮的小花，为什么要吃掉呢？”小骗子怜惜地说。

“不是的，等它成熟了，人们会把它在地里的根刨出来吃，花儿是不能吃的，”小傻子端详着那朵小花，“要是过几天，麦子收割了，我们就把它吧。”

小骗子艳羡地看着小傻子，他知道得真多呀。小傻子发现她在看自己，先是脸一红，然后又有点自豪地笑了。他们又在麦田里继续着“扫荡”，但是再也没有发现更能令他们感觉到新奇的东西。他们一人手里拎了一串虫子——不知道的大人还以为是他们从哪儿揪来的草绳——被当做是长鞭到处乱甩。小骗子把自己的那串系在了院子门旁的栅栏上。

“不过，为什么你叫小骗子呢？好奇怪的名字。”小傻子问。

“因为妈妈总是叫我‘丫头片子’，其他小朋友以为是‘丫头骗子’，所以渐渐我就有了这个奇怪的称呼。”

“我还以为你会骗人呢，哈哈！”

小骗子羞怯地笑了一下，回到了家中。

后来那串虫子被一群野孩子解开来，偷走了。小骗子并不知道，那是小傻子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品。

四

麦子收割了。小骗子和小傻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先前看见的那几朵长在一处的土豆花，他们很茫然——怎么会不见了呢？

答案当然是收割麦子的时候把它也给碾没了，或者是被当做杂草铲掉了，总之，长在这个地方的土豆花几乎是没有存活几率的，因为，这是麦田。

他们很失望，认为都是因为没有做记号因此找不到了的缘故。为此，小骗子伤心了很久。当然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弄明白土豆花为什么会失踪，即使现在也是这样。因为，很多事情都是无法查明原因的，那样的原因，也许只有天和地知道吧。不过这件事很快就释然了，因为小孩子很少在一件事上耿耿于怀，他们都是天真而单纯的。

小骗子的梦想是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过平淡的生活，可是事与愿违，小骗子的生活注定是不会平淡的。不久后，当她沉浸在小傻子带来的欢乐中时，忽然听到了一个消息——她要离开东村了。当她明白自己可能离开东村的村民和小傻子，而要去喧闹的城市时，她流下了眼泪。快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她无法在爸爸妈妈面前坚持自己的立场，因为在他们看来，她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仅此而已。

在爸爸妈妈整理行李的时候，小骗子一直在哭闹着。她是那么伤心，那么难过，仿佛天像是要塌下来了一样。在她父母的眼里，这种无理取闹是没有任何原因的——他们不懂小骗子的友情，于是回报给小骗子的只有冷眼相待。小骗子更加伤心了，因为没有人理解她，她的眼泪一直在往下洒，可她依然无助。世界忽然就变得那么冷、那么残酷，至少对于她来说，是无法承受的天塌地陷。

人们有时候，真的是在无情地虐杀着什么。经过了这种残酷，孩子们就会不再质朴了，他们会变得冷漠无情。

这似乎就是为什么，人们改变不了社会，而只能任由社会去改变自己的原因。

五

小傻子冲出来了，他拼命地追赶着小骗子一家乘坐的大卡车。小骗子含着泪扶着卡车的货厢壁，看着飞速后退的一片片土地，看着努力前行、踉跄着呼喊的小傻子，却无可奈何。

突然从旁边冲出一辆逆向行驶的轿车，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它疯狂地穿过大街，摇晃着绕过了小骗子一家乘坐的卡车，直直地冲向了艰难前行的、气喘吁吁的小傻子。

小骗子捂上了眼睛。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难忘的季节，那株麦田里的土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