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五的申请书

“新一批助学金的发放又要开始了，”班主任对底下三十几双充满渴望的眼睛说，“这一次我们班获得四个名额，只要是学习成绩不太坏的同学都可以申请，但前提条件是家庭经济困难，这一次的助学金比前几次都有所提高，条件符合的同学将得到上千元的补助。”

班主任一走，班上就沸腾了起来，主要是感叹奖金数目的可观以及这笔钱对自己的重要性，但听起来都是高档的消费，是张四所不敢想象的。然后教室渐渐安静下来，笔尖在纸上留下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大家都说，钱是国家的，不要白不要。

张四还没有打好腹稿，同桌的黄五已经把申请书写好了，其速度比平时任何一次作业都要迅速。张四想，像黄五这样是不必申请助学金的，即使申请了也很难得到，主要是因为他的前提条件还不具备――严格地说来，倒是我还可以考虑，张四想着，黄五就把那写好的申请书递过来了，“你文笔比我好，帮我看看。”张四说：“这又不是作文，不需要好的文笔，只要表达清楚就可以了。”

“看看嘛，”黄五不依不饶，“看这样够不够惨，够惨的话我就不用返工了。”

张四推辞不过，接过申请书读了起来：……我的父母两个月前双双下岗，从此断了经济来源，只能靠所剩无几的积蓄和寒碜的补贴过着拮据的生活，现在，他们两人每月的生活费不足１５０元。此外，还要供我上初中的妹妹读书，要不她这辈子也要完了。我的奶奶一直卧病在床，治疗的费用也是从父母的牙缝里抠出来的，为了缓解他们的压力和痛苦，因此我决定……

张四读完了黄五的申请书，感觉一片茫然。他没有想到黄五的表达能力也那么出色，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衣食无忧的黄五会把自己的家庭描绘得如此凄惨，如果这样也成立的话，那么说自己的家庭生活在地狱之中一点也不过分，他的父母从来都不知道上下岗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们这辈子再也离不开土地，还有难以摆脱的贫困。据他所知，黄五的父母是县城某食品公司的在职人员，前些日子他的父亲还打电话给黄五说他刚刚升了职，过不久就可以给他换更高级的手机了。１５０元？张四在心里说，１５００元还差不多。他觉得黄五太夸张了。

“你还有个妹妹？”这是张四读完申请书后的最大发现，以前他去过黄五的家，却没发现他有什么妹妹。

“没有我不会编啊？”

张四语塞，半晌才说出下一句话来：“你奶奶不是去年就去世了吗？”

“是啊，”黄五肯定地回答，“我现在可以让她复活。”黄五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你家还真够惨的。”张四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太可怕了。真没想到他会这样。

“那当然！”黄五骄傲地说，“想得到那一千块钱，你就必须写得惨些，要是别人写得比你惨你就没戏了。这个时候是要比惨，谁更惨谁的机会更大。”

“可是别人的家庭确实是很困难呢？”

“管他呢！钱又不是我们自己的，不要白不要。”

“你就不怕被查出来？万一情况不属实不就更没戏了。”

“不怕！”黄五挺自信地说，“那些当官的那么懒，他们不可能去我家调查，再说了，我根本就没有写上家庭的正确地址，就算要找也找不到。”

张四觉得无法再和同桌沟通了（至少目前是这样），他转过脸去。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那苍老的脸庞立即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心里极其悲哀地说，爸，妈，如果孩儿要得到那笔助学金的话，你们必须一人缺胳膊一人少腿，甚至聋、哑、盲、亡都有可能，可是孩儿永远都希望你们好好的，什么都不缺――即使缺点钱也没关系――就像孩儿现在一样。

“你的呢？”黄五的声音突然在张四的耳边响起，张四转过头，看见黄五担心的眼神，“让我看看你写得有多惨。”

“我没有写，”张四把白纸亮给黄五看，“我还没有你那么惨。”

选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