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长篇小说《活着》节选批读

时间:2022-05-07 03:29:05

余华长篇小说《活着》节选批读

王朝军,山西晋城人。

文学硕士,青年学者,现任名作欣赏杂志社编辑。

作家简介

余华,男,1960年生于山东高唐,1984年开始发表作品,中国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人物,著有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等。其中《活着》曾荣获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第三届世界华文“冰心文学奖”,入选台湾《中国时报》10部好书、香港《博益》15本好书、“二十世纪中文小说百年百强”和“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最有影响的10部作品”。后被张艺谋改编为同名电影,获1994年法国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和最佳男演员奖。

选段导读

1860年,美国作曲家史蒂芬・柯林斯・福斯特妻子家中的一个老黑奴不幸亡故,这给福斯特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震动。这个老黑奴是福斯特的多年好友,他的亲人早已先后离世,但他生前却依然乐观地活着,友好地对待每个人。老黑奴这种对待生活的态度既感染了福斯特,也触发了这个遭受诸多生活磨难的作曲家创作的灵感,于是他写下了歌曲《老黑奴》:

“……为何哭泣,如今我不应忧伤,为何叹息,朋友不能重相见?为何悲痛,亲人去世已多年。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我来了,我来了,我已年老背又弯,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

正是这首脍炙人口的美国民歌,让作家余华下定决心写小说《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的乐观态度”。

《活着》区区12万字,可以说是长篇中的“短篇”,但一部作品的分量,又岂能用字数来衡量?篇幅虽短,却包容着生活的全部。福贵从一个嗜赌成性的富家子弟到一位孑然一身的放牛老人,饱经了世事的变迁与人生的苦难。

如果说父亲因“我”输光家产而一命归天是“我”人生轨迹发生戏剧性转折的开始,那么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才是“我”成为一个普通人之后,体验到的真正的“生活”。母亲、儿子、爱妻、女儿、女婿,这些至亲之人曾经是“我”对生活尚抱有希望的依凭,但他们的相继亡故,却又一次次让“我”跌落到冰冷的谷底,即便是“我”唯一的外孙都没有逃脱死神的眷顾。苦难似乎是覆压在“我”身上的魔咒,始终桎梏着“我”在人世挪移的每一步。但,接踵而至的苦难也让“我”更清醒地认识到,“活着”有它超越岁月与死亡的更深刻的意义,那就是“活着”的态度。

“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余华在序言中,这样表达他当初之所以写《活着》的初衷。这句话同时也在提醒我们,尽管我们不可能像福贵一样,经受如此凄惨至极的人生,但我们必定会面临人生路上许多看似无法承受的不幸与打击,试着接受苦难并勇敢而积极地面对苦难,才是我们的心灵走向成熟的精神之路。

《活着》借用一位老人对自己身世的诉说,道出了挣扎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在时代沉浮与社会变革中的普遍生存状态。与《秦腔》相类似,它也采用了第一人称“我”的叙事手法,但《秦腔》中的引生仅仅是“清风街”人事的旁观者,而福贵既担当了家庭苦难的叙述者,又是小说的主人公。双重身份的设定,让我们在阅读《活着》时,或许能读出更多的“自己”。

选段中,福贵的女儿凤霞因难产死后,一家人悲痛欲绝……

节选批读

那天雪下得特别大,凤霞死后躺到了那间小屋里,我去看她。一见到那间屋子就走不进去了,十多年前有庆也是死在这里的。我站在雪里听着二喜在里面一遍遍叫着凤霞,心里疼得蹲在了地上。雪花飘着落下来,我看不清那屋子的门,只听到二喜在里面又哭又喊,我就叫二喜,叫了好几声,二喜才在里面答应一声,他走到门口,对我说:

“我要大的,他们给了我小的。”

我说:“我们回家吧,这家医院和我们前世有仇,有庆死在这里,凤霞也死在这里。二喜,我们回家吧。”

二喜听了我的话,把凤霞背在身后,我们三个人往家走。

那时候天黑了,街上全是雪,人都见不到,西北风呼呼吹来,雪花打在我们脸上,像是沙子一样。二喜哭得声音都哑了,走一段他说:

“爹,我走不动了。”

我让他把凤霞给我,他不肯,又走了几步他蹲了下来,说:

“爹,我腰疼得不行了。”

那是哭的,把腰哭疼了。回到了家里,二喜把凤霞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上盯着凤霞看,二喜的身体都缩成一团了。我不用看他,就是去看他和凤霞在墙上的影子,也让我难受得看不下去。那两个影子又黑又大,一个躺着,一个像是跪着,都是一动不动,只有二喜的眼泪在动,让我看到一颗一颗大黑点在两个人影中间滑着。我就跑到灶间,去烧些水,让二喜喝了暖暖身体,等我烧开了水端过去时,灯熄了,二喜和凤霞睡了。

那晚上我在二喜他们灶间坐到天亮,外面的风呼呼地响着,有一阵子下起了雪珠子,打在门窗上沙沙乱响,二喜和凤霞睡在里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寒风从门缝冷飕飕地钻进来,吹得我两个膝盖又冷又疼,我心里就跟结了冰似的一阵阵发麻,我的一双儿女就这样都去了,到了那种时候想哭都没有了眼泪。我想想家珍那时还睁着眼睛等我回去报信,我出来时她一遍一遍嘱咐我,等凤霞一生下来赶紧回去告诉她是男还是女。凤霞一死,让我怎么回去对她说?

有庆死时,家珍差点也一起去了,如今凤霞又死在她前面,做娘的心里怎么受得住。第二天,二喜背着凤霞,跟着我回到家里。那时还下着雪,凤霞身上像是盖了棉花似的差不多全白了。一进屋,看到家珍坐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靠在墙上,我就知道她心里明白凤霞出事了,我已经连着两天两夜没回家了。我的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二喜本来已经不哭了,一看到家珍又呜呜地哭起来,他嘴里叫着:

“娘,娘……”

家珍的脑袋动了动,离开了墙壁,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二喜脊背上的凤霞。我帮着二喜把凤霞放到床上,家珍的脑袋就低下去看凤霞,那双眼睛定定的,像是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家珍会是这么一副样子,她一颗泪水都没掉下来,只是看着凤霞,手在凤霞脸上和头发上摸着。二喜哭得蹲了下去,脑袋靠在床沿上。我站在一旁看着家珍,心里不知道她接下去会怎么样。那天家珍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偶尔地摇了摇头。凤霞身上的雪慢慢融化了以后,整张床上都湿淋淋了。

凤霞和有庆埋在了一起。那时雪停住了,阳光从天上照下来,西北风刮得更凶了,呼呼直响,差不多盖住了树叶的响声。埋了凤霞,我和二喜抱着锄头铲子站在那里,风把我们两个吹得都快站不住了。满地都是雪,在阳光下面白晃晃刺得眼睛疼,只有凤霞的坟上没有雪,看着这湿漉漉的泥土,我和二喜谁也抬不动脚走开。二喜指指紧挨着的一块空地说:

“爹,我死了埋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对二喜说:

“这块地就留给我吧,我怎么也会死在你前面的。”

以自然环境中的“雪”渲染凤霞死时的凄凉氛围,使环境与人物当时的心境相呼应,这是典型环境中塑造典型人物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

解释“走不进去”的原因:“我”的一双儿女都死在同一间屋里。这样不仅勾起了对有庆的怀念,更表明凤霞的死给“我”带来了又一次无情的打击。

此刻,二喜处于极度悲伤之中,话语表达上自然不够清楚连贯,其实,他想说的是:本来要保住凤霞的命,却偏偏阴差阳错,孩子生下来了,妻子凤霞反而没有活下来。从这句简短的话语中,也可见二喜对妻子的亡故毫无心理准备。

照应前文中“有庆也死在这里”。

“我们三个人往家走”,说明福贵到现在都无法相信凤霞死了,在他的心里,凤霞依旧是一个活脱脱的人,这种幻觉描写在下文中也有呈现。

“西北风”“雪夜”与凤霞的死亡导致二喜的肉体和心灵遭受了双重的寒冷,用“缩成一团”来形容,贴切自然。

此处是侧面描写,突出了二喜对凤霞难以割舍的汩汩深情。“二喜和凤霞睡了”与前文“我们三个人往家走”类似,都是幻觉表现手法的运用。

情景交融,福贵“想哭都没有了眼泪”,可见他已心力交瘁,真真是“欲哭无泪”啊!

提及家珍等回信,自然过渡到家珍得知女儿死去的反应。

细节描写,丧女之痛尽显无遗。尤其要注意,“那双眼睛定定的,像是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手在凤霞脸上和头发上摸着”等几处,母爱的细腻与温柔在此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阳光下的雪也染上了人物的情感色彩,变得刺眼起来。“我和二喜谁也抬不动脚”,同样反映了二人对凤霞的依依不舍之情。

翁婿二人之间的对话颇有深意,既表明二喜欲死后与凤霞葬于一处的愿望,也是为后文二喜先福贵而去埋下伏笔。

写作借鉴:

1.情景交融是选文最大的特色。在描写凤霞死后一家人的悲伤时,并没有就情感而写情感,这样反而会显得贫乏和苍白,而是处处依托人物情感的变化,融入“风”与“雪”这些能够渲染悲凉氛围的环境描写,让人物的情感在环境的映衬下得到最大限度的呈现。此外,还应注意到时空变化对环境的影响,选文中,由下雪至雪花、雪珠、再到雪停,伴随着一场雪的开始和结束,凤霞难产而死这件事也告一段落。

2.要学会通过语言、动作及心理等表现手法,表现不同人物在不同场景中的思想情感。人物性别、经历、性格等因素都会对人物的语言、动作和心理产生一定的影响,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的,所以,我们在刻画人物时,不可千人一面,要不断地在生活中观察和体会。

3.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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