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岸的「苇岸

时间:2022-05-05 10:05:18

读《大地上的事情》之前我不知道苇岸。听朋友说起这个名字,我还想,这人真行,居然给自己起个笔名叫“伟岸”,估计是那种说话时喜欢叉着腰指手画脚的。在书店看到书,翻了代序,没在意,以为是写农村的散文。后来,爱极了这本书极力推荐我读的朋友特地将书寄来,我见书封宣传语上写着“入选多种语文必修课本”,更以为这书是“大路货”,翻都没翻,放在一边。直到有一天我赶火车,匆忙中抓一本书塞到包里,待到车上才发现是这本《大地上的事情》,虽不情愿看,但左右无事,随便乱翻,谁知竟放不下,一读到完。

书分四部分,第一部分与书名相同,为“大地上的事情”,讲作者观察下的土地、自然、各种动物,除了讲表象,还谈思考。均篇幅短小,如古记。第二部分名为“一九九八 廿四节气”,是作者在一年之中观察24个节气时拍摄的照片与写下的文字。看着一块土地在一年中从荒芜到萌芽到茂盛再到回归荒芜,感觉很是奇妙。他讲的道理都懂,模样都见过,但把一年的变化压缩在几十张图片中,见到后还是会感到震撼,感觉作者不像是在拍照写字,更像是在做一个行为艺术。第三部分名为“去看白桦林”,有作者“在路上”的经历,也有他谈自己的思想由来与观察思考,篇幅较第一部分长,大概算是区别。第四部分名为“泥土就在我身旁”,是作者的日记选,有些篇目能看出是前面的文章的雏形。四部分之外有“附录”,是作者去世前口述的几段话,总结起来8个字:悲哀、遗憾、愧悔、感谢。

作者去世前的话虽悲哀,但散见于书中的文字却并非如此,多了个“悯”,组合起来即――悲悯。那种悲悯情怀,与其说是感怀于被工业文明影响了的土地、自然、动物,不如说是悲悯人类自己――悲悯人的自大,将自己从动物中划将出来,自封为高等生物,从而脱离动物,脱离自然。作者认为,“人类像一个疯子或永远在恋爱的人,它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还说,“我非常热爱农业文明,而对工业文明的存在和进程一直有一种源自内心的悲哀和抵触,但我没有办法不被裹挟其中。”作者在书中不只一次写道,“有一天,人类将回顾它在大地上生存失败的开端。它将发现是一七一一年,那一年瓦特的前驱、一个叫托马斯・纽科门的英格兰人,尝试为这个世界发明了第一台原始蒸汽机。”请注意,在这几段文字中,作者指代人类时用的是“它”而不是“他”。我想这个用法倒不一定说明作者厌弃人类,我以为他想表现的是彼此不分高低――在他心中,人与动物、自然是一样一样的。

作者对自然的情感,常人难以想象。他曾经完整地观察过星星的出现,落实在书中有一大段文字,讲太阳落下后,多少分钟后出现第一颗星星,多少分钟后出现第二颗星星,依此类推。没有对自然的强烈情感,谁会去做这样的事呢!孩子可能会,却不一定有耐心。对自然,作者除了有细致地观察外,更有思考。反映到文字上,如自然界中的事物一样朴实、扎实,道理明显而深刻,比喻却巧妙。比如他说,“我观察过一次日出,日出比日落缓慢。观看日落,大有守待圣哲临终之感;观看日出,则像等待伟大英雄辉煌的诞生。仿佛有什么阻力,太阳艰难地向上跃动,伸缩着挺进。太阳从露出一丝红线,到伸缩着跳上地表,用了约五分钟。世界上的事物在速度上,衰落胜于崛起。”他看雪后的自然,“积雪收缩,并非因为气温升高了,而是大地的体温在吸收它们。” 看秋天的土地,“秋收后,田野如新婚的房间,已被农民拾掇得干干净净。”在“一九九八 廿四节气”中,则有一段像讲打仗的文字,却无丝毫戾气,“到了惊蛰,春天总算坐稳了它的江山。”“外面在下雪,但大地仿佛已有了温暖的武器,雪虽然攻了进来,但它们损失惨重,它们不能长久占领,大地没有屈服,不断地夺去雪的生命,以至当雪断了援兵,不久便被大地消灭得一干二净。”

个人以为,作者写动物的文字是全书中最好的,饱含情感,极尽赞赏。他看蚂蚁拖蜣螂的尸体回窝,蜣螂的身体粘在地上,任蚂蚁拖来拖去一动不动,蚂蚁却仍然不懈地努力,即便没有其他蚂蚁来帮忙,似乎也没想去搬援军。他看蚂蚁衔着蚜虫欢快地回家,便开玩笑半路打劫,蚂蚁并不惊慌逃走,就在被劫处不停用触角探测,直到找到那只蚜虫,然后再次衔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庄严郑重走上回家的路。这情景,这事,我小时候也曾不止一次见过并做过,却无他一样的情怀。他谈蜜蜂,“在花丛流蜜季节,忘我的采集,常使蜜蜂三个月的寿命,降至一个月左右。它们每次出场,要采成百上千朵花的蜜,才能装满它们那小小的蜜囊。若是归途迷路,即使最终饿死,它们自己也不取用。”蜜蜂如此是常态,人若做出这种事,却是英雄了。作者写动物的文字中有些具有一定的知识性,那些知识也与赞赏有关。比如谈到动物的互助和利他,他讲到燕子,“最近我从科教片《燕子》里知道,燕子在喂雏期,为了觅食,每天要飞出去二百多次,如果你想帮帮它,它回来也会将你放在巢边的昆虫叼走。雏燕出巢后,在野外,会受到任何一只成燕照顾。” 作者所举的例子,大都反衬出人类的污浊,“成人世界是一条浊浪滚滚的大河,每个孩子都是一支欢乐的向它奔去的清澈小溪。孩子们的悲哀是,仿佛他们在世上的唯一出路,便是未来的同流合污。”充满了绝望。好在作者紧跟着引出泰戈尔的一句话,“每一个孩子出生时所带的神示说:上帝对于人尚未灰心失望呢。”让人在绝望后堪堪缓上一口气来,那口气堪堪支撑着人活。作者的希望,大概是希望堪活的人能想,能变。

作者爱极了梭罗的《瓦尔登湖》,这本书是诗人海子推荐给他的。他说,是梭罗使他“皈依”了散文。他爱梭罗,并非因为梭罗倡导“回归自然”,而是因为梭罗崇尚“人的完整性”――本质在于一个人对外界的态度,即是否为了一个目标或目的,会漠视和牺牲其他――这是他喜欢梭罗而不是陶渊明的原因。在作者看来,两个人虽然都归园田居,但本质是不同的。

书中一篇文章末尾的一小段话,使作者看起来就像马丁・路德・金一样伟大。金当年的演讲《我有一个梦想》,传遍全世界,作者必然读过,而他的信念坚定甚至超过了金!“望着越江而过的一只鸟或一块云,我很自卑。我想得很远,我相信像人类的许多梦想在漫长的历史上逐渐实现那样,总有一天人类会共同拥有一个北方和南方,共同拥有一个东方和西方。那时人们走在大陆上,如同走在自己的院子里一样。”

书中第223页有作者的一张照片,身材瘦长,面带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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