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岁月不忍期

时间:2022-05-04 01:21:26

导语:如果你想到一个人,胸口像被卡车碾过似的,又疼又沉,她就真的在你心里。

1

都说最近收视率爆表的真人秀“别墅厮杀”的嘉宾,个个都缺钱缺疯了。

若不缺钱,怎会接受这样的赛制:几十位选手关在同一栋别墅,24小时摄像头跟拍,大家在封闭空间里拉帮结派,每周投票淘汰一位,最后留下的人可获二十万奖金。

卢森和叶田田都是这样的人,因此隔着好几年,他们在这里碰面了。

新季开播,分外热闹,大家轮流说开场白时,俩人四目相对,皆是一半惊讶,一半沉默。

她在杳无音讯的这些年,从读书时的瘦子成了变态瘦,侧影像一株修剪过千万次的树桠。

她过得不好,他暗暗猜。

轮到她了,她从钱夹里取出一张照片,是个目光清澈的小男孩。她幸福又心酸地咧嘴,嗓音骄傲:“我儿子,刚两岁。作为一个单身妈妈,我是为他而战的,如果赢下这笔奖金,小家伙以后的路会好走一些。”

大家自发为她鼓起掌,只有卢森像块又硬又冷的石头似的干坐,他忽觉四面摄影机刺眼得要命,耳朵像灌了水似的嗡嗡作响。他不是该祝福她吗,为什么他眼前一浮起那个小家伙漆黑的瞳仁,就非常难过呢?

明明他也曾有过机会,明明她不必独自走这些荆棘密布的路。

“9号卢森呢?跟大家分享你的故事……卢先生?”

“我没有故事,谢谢。”他板起张臭脸,不愧是冷场小王子。

入住第一夜,大家早早睡下,卢森摸了摸胡茬凌乱的下巴,摸黑去找剃须刀,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叶田田,她蹲在淋浴房里压低嗓门打着电话,那是别墅里唯一没摄像头的地方。

他低头一笑,眉间满是脆弱的温柔,到底当妈了,明明要上交手机,她还偷藏了。正当他转身悄悄要上楼时,一句深水炸弹般的话钻进他的耳朵:“今天我一上场就打了亲情牌,貌似效果不错,之后节目组肯定会让那小孩和我视频连线,你一定要处理好,可别出岔子败露了!事成了,奖金咱俩五五开。”

他的肩膀在夜色中发着抖,恨得牙痒痒,原来单亲妈妈什么的都是鬼话!

他犹豫再三,沉默中几乎把拳头捏碎,最终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多年不见,他不愿两人重逢的开场白如此难看。

2

卢森每次回首在Q大的日子,都会懊恼得砸墙。那是他最好的岁月,却连一场恋爱都没谈,只因叶田田像张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他。

那几年他担得起骄子二字,腿长颜好,成绩系里第一,在学生会身兼数职,球还踢得无敌,像个从玛丽苏小说里钻出来的男人。优秀成这样,倒也不傲,对谁都是和煦笑脸,除了叶田田。

卢森最烦叶田田了。他和女生多搭一句话,叶田田就会撸起袖子,像手撕小三的正房似的窜出来:“没断手没断脚的,好好找个男朋友不行吗,抢我老公干嘛?”

卢森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是你老公……我怎么不知道?”

这时女生往往会挽起卢森的手臂,重燃斗志:“我看是你叶田田一厢情愿吧,卢森对你从来都没个好脸子。”

“你追宫廷剧见过皇上对正宫娘娘有好脸子的?卢森是贪玩,但他早晚要收心,懂吗?”

卢森一肚子话被噎得说不出来,咽了咽口水,瞪她:“说话能别这么风尘吗?”

“好的老公。”叶田田笑靥如花,手指灵活地穿过他的夹克,安抚了一下他饱满的胸肌,她吃起他的豆腐来,从来都跟洗脸刷牙一样顺手。

起初女生们以为叶田田有妄想症,该和卢森暗送秋波,照送不误,直到Q大奖学金的赞助商卢爸来参加校庆那天,老先生一手牵着卢森,一手牵着叶田田,大家才终于心碎成渣,从此任由卢森如何撇清,再没人追他了。

而要问卢森为啥讨厌叶田田,比起她挡掉他无数桃花,更大的原因是他一直觉得叶田田是个俗炮,大俗炮。大学四年,她都在卢爸的保健品公司兼职,业绩好到全公司管她叫销售天后。

叶田田对卢森的垂涎,卢爸看在眼里,他早年亡妻,盼到这么个和卢森妈一样能干的准儿媳自然欢喜,大清早就一脚踹在卢森屁股上:“再躺四肢都退化了!滚去看看田田怎么做销售的!实在不行,请田田看个电影也好啊!人家田田那么精明,咋就看上你的?你毕了业就娶她最好,公司给她管我放心。”

“老妈走了您也没续弦,既然这么喜欢,您自己娶呗!”

此话一出,逃不掉一顿揍,鼻青脸肿的卢森还是来跟叶田田学习了。

他震惊地旁观她熟门熟路地行骗:出没于各个社区,向打牌下棋的老人发放小礼品,用糖衣炮弹把他们击晕,再让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到大礼堂接受集体洗脑。她举着话筒站在台上,像只得了甲亢的芦花鸡,拼命蹦哒:“大爷大妈,咱先做个热身,深吸一口气,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手举得越高,活得越长!”

大爷大妈们差点把手戳上天花板。

她时哭时笑,深情并茂,从按摩枕到电动洗脚桶,短短半小时把所有产品叫卖一通,大气都不喘。

一散场,她就发现了最后排的他,冲过来揉了揉他健壮的肩膀,又捏了捏他严肃的脸蛋,淫笑:“还说讨厌我,那大老远跑来看嘛?有句话咋说来着,喜欢就和咳嗽一样无法隐藏,别装了,多累啊。见识完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更喜欢我了吧?”

他撒开她搭在他毛衣上的手,像躲瘟疫似的,冷冷告诉她:“你跟我爸一样,钻钱眼里头去了,大爷大妈都骗,我更讨厌你了。”

“话说好听点!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那我就告诉你,老子不愿上钩,别钓老子了,老子瞧你就恶心,懂吗?还有,我们非亲非故,别对我动手动脚。”他满心烦躁,一失控,声音大了些。

“我……我看你每次只是翻个白眼,没多说啥,还以为你不讨厌我碰你。”她声音很小,凌烈的气场被他戳瘪了大半。

“你以为?你每次捏我脸,我回去都用肥皂洗三遍,这下知道啦?”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是忍她太久,还是满肚子被他爸教训的余火,总之这不是平日那个他。

满头大汗还没晾干的她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开出了一朵又酸又凉的花,他平时说话没威力,带起刺来还挺伤人。

这家伙这副养尊处优不知疾苦,对人没轻没重的劲儿,真让她着迷呀。

3

大礼堂不欢而散后,卢森好多天没见到叶田田。吃饭没了她嬉皮笑脸抢着坐一桌,上厕所没了她一路废话连篇,就连下了课,她也没有举着他爱吃的轰炸大鱿鱼等他出来,嬉皮笑脸地拽他的手腕。

他抓耳挠腮,浑身不爽,像被一只吵人的蚊子盯了几百年,突然蚊子很酷地飞走了,他竟突然觉得好寂寞。

原来,除了她每天热烈的环绕,他并没什么朋友。

他正伤春悲秋着,校门口俩凶神恶煞的黑衣壮汉一人拽他一只胳膊,像提起件衣服似的把他扔进一辆车牌号被泥糊住的旧吉普里。

他听着油门踩动的声音,脸色惨白,又不敢造次,贱兮兮地干笑两声:“大哥,咱抓错人了吧?弟弟我没得罪谁啊。”

“你是卢老板儿子不?”

“是……”

“那就没错!”

卢森机智地一边继续嘿嘿,一边人淡如菊地偷摸出手机拨了个110:“警察叔叔我被绑架了!车正经过仁爱路第二个红绿灯!”

“哎你别报警啊,这就到了……”见俩壮汉立刻怂了,卢森才狐疑地瞅了瞅窗外,只见街心公园中央站着的女生正是叶田田。她两手攥着红气球,每一只上面都是个“森”字,还化了个手残无比的妆,蓝眼影配姨妈红的唇膏,活像过年墙上贴的门神。

他疑惑又烦躁,走到她面前,捂住半边眼懒得看她:“叶田田,你又作什么死呢?”

她满不在乎他的漠然,他太高,她踮起脚才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然后咧嘴开心地笑了:“这下才帅嘛……生日快乐!喜欢这个惊喜吗?”

这是她琢磨老半天才想出的玩法,既然他讨厌她的市侩气,她就好好给他整点虚头巴脑的浪漫,让他刮目相看!

他近在咫尺地盯着她的睫毛因紧张而一抖一抖,她大概天真地以为穿得越少越时髦吧,都初秋了,身上就一件低领衬衫,尺码又不对,松松垮垮地被风吹得鼓起来,鼻头也泛着红,整个人夸张又滑稽。

他惊讶地发现,撇除丑丑的妆,她还挺好看的,薄唇细眼,眉毛如刀,别有一股清冷味道。

原来今天是他生日,他自己都不记得。妈妈离开后,他就很少当自己是个孩子了,也就很少再过生日。

他鼻子一热,眼眶跟着发痒,又怕被她发现,借此大做文章,于是他愣了愣,仰头转了几圈眼球,然后皮笑肉不笑道:“我喜欢,可惜呀,这生日你没法陪我过了。”

说着,他身后的警察走上来:“就是这姑娘雇人绑架你的?跟我们走一趟说清楚情况。”

“卢森你告诉他们是个误会啊!卢森!……”

他沉默地站着,不理她狼狈的呼喊,将她硬塞进他掌心的那些气球轻轻松开,天空顿时浮起大片灿烂的红。

孩子们吵吵嚷嚷地指着头顶,欢声笑语,而他呆呆地坐在长椅上,莫名有些悲伤。

4

卢森本以为录个笔录吓唬叶田田一番,让她安生点,这事就算完了,谁知日报记者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次日新闻头条刺眼得要命:《Q大某女生为给男友庆生,公然上演绑架恶搞戏》。

脸都绿了的系主任将日报摔在桌上,指着站得笔直的叶田田:“丢人丢你自己的,别连累学校!谈恋爱要有度!作为惩罚,这个月图书馆周围的落叶都归你扫!”

“好嘞!”明明作了个大死受了处分,却只因记者用了大写的“男友”二字,系主任又用了大写的“恋爱”二字,她就像白讨了便宜似的,一心窃喜。

与她哼着《青春修炼手册》清理落叶的热火朝天不同,躲在图书馆的卢森一脸苦情。

啥叫拿砖头砸自己的脚,他算明白了。刚上了头条,系里就炸开了锅,所有人提起这事都眉飞色舞:“这对欢喜冤家玩挺大啊,都闹到派出所去了”,他无从辩解。

阿浩为首的一众球友从书架经过,瞧见卢森就围过来,塞给他一瓶牛奶:“体力透支了吧?快补补。我们都听说啦,老夫老妻过个生日,玩捆绑play也太high了点,量力而为嘛……”

卢森一口老血吐在桌上,抓起牛奶瓶挨个把眼前这几个脑袋敲一遍:“老子和那个叶田田没半毛钱关系!”

阿浩坏笑:“兄弟都懂,大学恋爱嘛跟撒尿一样,撒完一泡换个坑,森哥这是要翻脸换坑啊。”

卢森烦躁地撸起袖子:“我看要把你脑袋砸个坑,才能清静!”

这时另一个球友戳了戳卢森:“啧,叶田田这不就在楼下扫落叶呢,森哥就这么留她一个人受惩罚?”

卢森停下了打闹,抿紧嘴巴,想起叶田田那天的样子,鼻头被风吹红,还咧着嘴冲他笑,对他说生日快乐……如此一来,气消了大半,又觉得两人一起惹下的笑话,不该让她独自担着,于是他啥话都没说,沉默地要下楼帮她。

“还是心疼了吧,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听到这话,他脑子里那根犟到死的神经又绷了起来,恶狠狠地退回去,俯身透过窗子盯住叶田田。

只见销售天后又一次变身甲亢芦花鸡,屁股欢快地一扭一扭,恨不得把扫帚翘天上去:“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这首歌给你快乐,你有没有爱上我……”

他默默自嘲,还心软了呢,还从她的角度体会她的心情呢,这疯女人要真会伤心,才活见鬼。

他被她抽风的歌声搅得难受,心一横抓起那瓶牛奶,从高处一滴不剩地倒在她头上。他听着她从楼下发出一声哀嚎,却不肯低头看她,转过身冷冷盯住一圈看热闹的人:“看到没?相信了吧?我和叶田田,连朋友也不是。”

楼下的叶田田浑身都是又凉又黏的牛奶,打着寒战站着,隐约听到他的声音,却没有继续闹,垂下脸飞快地往宿舍跑,像只伤心的鸵鸟。

5

卢森如何都没想到,以往总是他出一招,她必回一拳,这次叶田田却一直毫无动静,这让他突然难以心安。

一天天彼此打闹互损,早已成习惯,甚至模模糊糊中叫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欢喜还是讨厌,突然她停手了,倒让他觉得自己这是在欺负人。

为了表示自己道歉的诚意,他早早打听好她上大课的教室和时间,里面还在讲着课,他就如一只忠心的秋田犬般站在门外等着。

隔着门,他能听到台上的严肃脸老师望着叶田田酣睡的模样,火冒三丈地把粉笔掰了好几瓣,朝着她的脸砸过去:“Q大响当当的头条之花,既然这么牛气,鄙人这门课你也别修了,等毕业清考吧!给我醒来!出去!”

他简直惊诧,这是那个整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厚脸皮女战士叶田田吗?她不一直都是那个尽管校外兼职千千万,次次考试还是拿第一的讨厌鬼吗?

她一声不吭地走出来,心情差加上大姨妈造访,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裹了两层羽绒服,还是觉得浑身发虚。

他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轻轻叫她:“叶田田。”

“干嘛?”他鲜少的温柔让她一下子警惕起来,生怕又是个大坑等着她跳呢。

“我……想……想带你去吃轰炸大鱿鱼。”

在他的世界里,轰炸大鱿鱼是最好吃的东西,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诚恳的对一个人好的法子。她曾厚着脸皮给他买过太多次,冬天夏天都站在教室外等他,即使他总是回以白眼,她依旧充满能量,从不灰心。

“你自己去吃吧。”她眼光忽明忽暗,望了一下他好看的眉眼,又开心又难受地笑着,转身走掉。

他亲口说出这话,比几串鱿鱼珍贵多了。

热脸贴上冷屁股的他还真赌气一个人去校门口吃了,小摊老板一听他要“超级无敌变态辣”,嘿嘿一笑:“有个姑娘每周都来买,说给她男朋友吃的,话都和你说得一模一样,你不会就是她男友吧?”

他一怔,沉默傻笑,接过鱿鱼大口大口咬下去,今天的辣椒粉似乎格外浓,直往他鼻子里钻,吃着吃着他的眼眶就发起热来。

在那一瞬,他捂住冒火的嘴巴,电光火石般地明白,他一直试图厌她,嫌她,疏远她,其实是喜欢她。

卢爸每次除夕夜喝高了想卢妈时,都会哆哆嗦嗦地说,如果你想到一个人,胸口像被卡车碾过似的,又疼又沉,她就真的在你心里。

他从小见太多卢爸因为爱而痛苦的样子,他不要那样深陷其中的爱,一生都不要。

“叶田田,我要离你远远的,越远越好。”

6

“叶妹妹,有日子没见了。”放学路上,叶田田闻声抬头,是上次给卢森庆生联系的那伙壮汉的头儿,这条街最游手好闲的大胖子,文三。

她皱眉:“干嘛?庆生那天的帐都结给你了。”

“这话多生分,文三我想叶妹妹了,既然妹妹入不了卢森那小子的眼,还不如跟哥哥玩去!啤酒,台球,都备着呢!”

“滚。”她见绕道跑开已不可能,只得一个深呼吸迎面动手,谁知她那点身手到文三这儿还不够塞牙缝,他如一座山似的堵着,纹丝不动。

“你快跑!这儿我对付!”她一扭脸,是卢森。

他在前护住她,趁文三不留神摸出一瓶防狼喷雾,对准文三眼鼻就喷!

见文三方寸大乱,眼都睁不开,她忽然笑了,牵住他就跑:“你一个大男人带着这个?为了防我?”

“我爸公司新产品,让我带来学校分给大家试用。”他尴尬地挠头。

“俩人聊完了没!聊完了受死吧!”文三抹了把脸,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玩意跟漱口水似的,压根没毒性,一把揪住她的手腕。

卢森没得选择,唯有扑上去和文三扭打,准确地说,是被打。文三见卢森抱紧叶田田,丝毫没有逃跑的心思,只顾一拳接一拳泄愤,等文三扬长而去了,卢森从眼圈到下巴都被打得红肿起来,帅气没有了,嚣张不见了,整个人像个凄楚的散架人偶。

“咋回事?那不是防狼喷雾吗?”她懵了。

“我爸公司的东西,你是他们的销售天后,你还不清楚那质量啊……”

深冬日落的橙色光线里,他被撕裂的羽绒服往外飞出好多好多白色的毛,甚为悲壮,见她毫发无损,他短暂地微笑了一下,就恢复漠然的脸:“回家去。”

她不想走,小心翼翼地踮起脚看着他一脸的伤,头一次像个女生的样子,用她从没对任何人施展过的温柔拉他的手腕,有点胆怯,有点甜:“还说不在乎我,那干嘛不任由文三把我吃了?走,找个药店买点消毒水,我帮你擦擦。”

“我让你回家去!听不懂人话?”他提高音量,让她觉得好陌生。

“卢森……嘿嘿你干嘛呀,英雄救美之后就笑笑嘛,笑一笑多好看。”她拿出看家老把戏,嬉皮笑脸。

“笑个屁!滚啊,对着你这张烦人的脸我能笑得出来吗?扫把星,粘人精,丑八怪,大俗逼,你还要把我拖累到什么样子才罢休?”他只顾逆着心意咆哮,什么难听说什么。

“卢森你如果是认真的,就点点头,我虽然是个疯子,但还是懂点到为止的。”

他忍着伤口的疼,垂下脸立刻点了头。

她发着抖沉默了几秒,便抓起地上的书包飞快地跑开了,直到大四散伙,她都没有再去烦他。

从前他翻白眼,瞪她,怪她花样作死,她都可以当作是两小无猜的闹腾。

但这次不一样,她二十好几了,必须懂事了。

临毕业的饭局上,阿浩一眼瞧见孤身的她,有些可惜地问:“你和卢森真要闹成这样?其实握个手,做个普通朋友,也挺好。”

“在我叶田田的世界,要什么就认准了什么,要不到就算了,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她灌了一大口啤酒,闭上眼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酗酒的爸爸偶尔清醒一回,也想过过慈父的瘾,带她去超市买吃的,而她在心里认准了什么零食,找不到便坚决不肯拿其它的,她爸好说歹说没用,在货架边就一巴掌落在她脸上,她只觉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

那就是她叶田田啊,不讨喜,也不可爱,从来都未变过。

7

“宝宝,在家乖乖等妈妈,妈妈在这儿什么都不怕,妈妈有你呢……”对着大屏幕远程连线的小男孩,叶田田演技不逊当年,一把鼻涕一把泪,气势逼死孟姜女,加之导播猛放煽情音乐,别墅客厅几个女选手顿时被戳中,跟着哭成一片。

“今晚收视还能飙!”导播盯着监看器,打了个响指。

这时卢森飘过去,阴阳怪气地一撇嘴:“两周岁了,也该会叫一声妈了吧,我是说……如果叶小姐真是孩子亲妈,而不是什么利用大家弱点,良心被狗吃的骗子的话……”

她一紧,若无其事地对着小男孩深情呼唤:“宝宝,这里有个叔叔看不惯妈妈,挑刺儿,你快叫妈妈一声。”

这么招魂似的叫了一遍两遍三遍,小男孩终于瞪着这陌生女人嚎啕大哭,卢森正得瑟地冷笑,谁知她再一次实力征服大众:“宝宝!妈妈知道你想妈妈!妈妈也想你!别这样,妈妈会心疼!”

大家纷纷揪心地望着卢森:“这是咱大人之间的比赛,残酷归残酷,别折磨小孩啊。”

卢森一脸误食了屎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凄楚,咬咬牙:“嗯,我的错。”

直到夜深,他才一把揪住到冰箱边喝水的她,将她直逼到墙角,才轻声嘲讽:“叶田田,这么久了,你还是狗改不了吃屎,脸比墙厚,不折手段。要拿孩子当摇钱树,有种就别扯谎啊!没孩子你说句话啊,老子帮你,你还年轻,又不是下不了蛋。”

他对谁都温暖宽厚,独独对她,能把任何话都讲到没法更难听,这是他一贯的残忍天赋。

她张大嘴,眼里有那么一两秒的方寸大乱,然后就憋住一肚子眼泪,抬高下巴望着他,轻轻嗤笑:“一个人一个活法,卢森,我还就特喜欢瞧着你这副看不惯我,又灭不掉我的小样儿,特逗。”

他脸都气白了。

“所以……到底要不要向节目组揭发我,给个痛快话。”

他扯了扯她发热的耳朵,骄傲地坏笑:“现在揭发多没意思,等终极对决吧,反正最后剩下的只会是我和你。”

他说完就走,她却叫住他,沉默中一眼洞穿他的脆弱:“卢森,这些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别跟我说你没故事,旁人也许会信,我死都不信。”

“那你就去死啊,我可没拦你。”他愣了一下,眼里似有痛苦的光,却一秒都懒得和她多呆。

如卢森所料,他和她都是大写的牛逼,几周厮杀后,别墅里只剩他俩。

热热闹闹一屋子人逐个离开,冬日的窗外又下起暴雨,气氛莫名哀伤起来。这时,一楼客厅大屏幕骤然亮起,毫无预兆地播出一段赛前录像,画面上就卢森一个人。

他悲伤地皱起眉,冲镜头轻轻笑:“我念大学时,我爸保健品公司做得挺大,后来搞电视购物吃上了人命官司,他也一蹶不振,这老头肯定是当无良商人太久,一查尿毒症晚期,我来这儿,是要为老头挣一笔手术费,我是他儿子啊,我不救他,没人救了。”

她颤抖着站在楼梯口,眼泪不自觉往下砸,她的直觉果然没错。

比起她自己毕业后摸爬滚打,狼狈度日,更令她难过的是,她喜欢了那么那么久的少年失去骄傲的心性,和她一样过得辛苦。

而另一边的他脸色骤变,抓起水杯就砸,愤怒地低吼:“说好这录像不到冠军产生都不泄露的呢?导演呢?给我一个解释……别他妈拍了!”

玻璃碎片落了一地,导演组的人却一个都没出来,他们目的已然达到:在决战之夜前,最后一次冲击收视。

雨声喧哗,他失落地往卧室走,经过她身边时,他用冰凉的手捏住她的肩,咬牙道:“叶田田,决战之夜你要敢放水,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她抹了把眼泪,慵懒又锐利地笑,像年少时一样,趁他没注意在他紧绷着的臭脸上啵了一口:“你想太多了,老娘也缺钱,没心思让着你。”

他所浑然不知的是,他刚睡下,她就悄无声息地脱下外套,只剩一身薄薄的睡衣,然后光着脚站在了别墅露天的草地上。站累了,就顺势躺下,再冷都不进屋,一熬再熬终于到天亮,她一摸自己的脑门,烫得都能煮鸡蛋了,这才摇摇晃晃地推开导演组的门。

她明亮一笑,心满意足:“我要退赛。按合同,我有权因病放弃真人秀的所有内容,你们找医生来检查吧,我发高烧了。”

她别无选择,为了对得起自己曾经那些年对他孤勇不回头的喜欢,她必须输,但又不能在决赛放水,所以她唯一选择就是制造一场突来的重感冒,然后离开。

她知道,那一瞬所有导播都像望着一个疯子似的望着她,那场景和当初在Q大时一模一样。

但没关系,他即将成为冠军,骄傲地拿下那笔奖金,她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8

12月末的赛后庆功宴,所有工作人员和被淘汰的选手都在场,卢森被围在中央,喝了很多。

酒过三巡,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脆弱,柔软,像个慌张的小孩似的在人群里找到沉默的她,望着她绯红的脸,小声问:“为啥装病?别狡辩,叶田田,我太了解你。”

“你更需要那个钱。”

“我可听说了,你过得也不好。”

“但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为你爸的病尽到全部的力量,就这么简单。”

他那么个大高个,突然被她说得鼻子一酸,眼圈就像那年挨了文三的拳头似的,火辣辣地疼。

这下轮到她问:“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哦不,这问题挺傻的,人人都讨厌我,如果你不讨厌,那我才该问一问。”

他忽然攥紧手心,像是鼓起全部勇气似的,拼命摇头,眼角湿热:“我……我其实……不讨厌你,我只是……胆小。”

她点点头,沉静中笑意盈盈,快言快语的爽朗样子和当初一样:“我知道了。反正不讨厌也不是喜欢,我懂,大学那会不懂事,倔如牛,蠢如猪,为了一个你,尊严啊学习啊友谊啊,什么都肯抛,卢森,现在我长大了,不会那样了,我这个大毒瘤终于被切掉了,你该浑身轻松了吧?”

“田田,我……”

不等他继续吞吞吐吐,她就端起半杯香槟,擦过他的肩走了过去。

夜深了,真人秀制片方在酒店草坪上放了大片红色的焰火,而路都走不直的他正躲在卫生间隔板里,认认真真练习着如何对她表白。

他透过窗口一见那些刺眼的红光,恍然想起那年的街心公园,初秋的凉风,她穿着滑稽的衣服,画着蹩脚的妆,瘦瘦的肩膀一个劲发抖,为他放了一整片天空的红气球,对他说生日快乐。

他再也不肯往后缩,他受够了当一个被爱情吓软了腿的小逃兵,他冲出去拽起叶田田的手,把她按在墙边,告诉她:“叶田田,你听着,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没几天就要跨年了,这一次我想跨着你一起过!”

她简直吓懵了,愣了十来秒钟才哭笑不得地捂起脸:“卢森,你真污。”

他这才反应过来由于自己太紧张,加上点酒劲,一哆嗦就把“跨年和你一起过”说成了“跨着你一起过”。

谁知没等他改口重来,她就飞快地在他额头上啵了一口,又伸手使劲拽了一下他温暖的耳垂,拍拍他的脸蛋,坏笑道:“行啊,出息了,我可以答应你,但那要等你丫酒醒了再说,谁晓得你这迷迷糊糊的,明天还认不认账啊!”

他嘻嘻傻笑,脸颊滚烫,近在咫尺地望着她被焰火和眼泪交织点亮的瞳仁,那真是他打从出生开始见过的最美,最亮,最引人深陷的一双眼。

他方才知道,任余生多长,就是她了。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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