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官贪腐录

时间:2022-05-02 12:16:18

这是一份沉重的报告,它汇集了23年(1987年-2010年)来120名省部级高官的腐败样本。

一份120人的腐败样本

在落马官员中,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位高权重,占有更多体制内外资源,直接或间接拥有巨大的“话事权”。但在权力失衡与监督失效的制度背景下,他们的贪腐行为带来的破坏力更大,亦更大地影响法治建设和依法治国进程,故有其典型性和代表性。

这120人,仍不是这23年来落马高官之全部,不完全统计盖因信息不透明。

他们因违法违纪被查时,年龄最大者83岁,早已退休;年龄小者则不过48岁,于正得意时陨落。罪名除常见的、贪污罪、巨额财产之外,还有鲜见的爆炸罪、重婚罪等;其中受贿额最高者近2亿元人民币,并创下单笔受贿1.6亿元人民币的贪腐纪录(案);确凿可证的是,他们中近半数人养有情妇;绝大多数出身于平常人家,仅寥寥数人为高干之后。

“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已成为中共十七大后的流行语,但由于制度缺陷及监管漏洞,近20多年来,虽然反腐力度有增无减,但贪腐行为却与日俱增。目前的腐败形势呈现出级别越来越高、窝案越来越多、涉案金额越来越大、行业领域越来越庞杂等特征。

在较长的时间维度内观察,以每五年党政轮替的周期为计,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年度工作报告披露的数字,2003年至2007年的五年中,进入司法程序的省部级官员有35人。而1998年至2002年,这一数字是19人;1993年至1997年则为7人。由此可见,在数量上,每过五年相关数字即翻一番。最近的2008年及2009年则分别为4人和8人,在这个五年未到中点之时,已有12名省部级官员落马并进入司法程序。

这份样本广泛分布在全国要害部门的各重要职位。除、内蒙古两个少数民族自治区未有涉及外,这份样本涵盖了其余30个省级行政区(不含港、澳)。其中,党政系统官员61名,人大、政协官员35名,司法机关官员10名,国企和大型金融企业官员13名,另有系统高级将领1人。

在官员序列最顶端,属于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落马官员有三名。巧合的是,他们均匀分布在前三个五年周期中:1995年被查处的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书记,1999年被查处的原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2006年被查处的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上海市委书记。

事实上,多重信息表明,对官员腐败的关注,以及对于预防与惩治腐败体系的建设,已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过去20多年里,历届领导人皆高度重视腐败问题。邓小平表示,“要整好我们的党,实现我们的战略目标,不惩治腐败,特别是党内的高层的腐败现象,确实有失败的危险。”称:“不论是谁,不论职务多高,该受什么处分就给什么处分,该重判的坚决重判,该杀的坚决杀,决不手软。”

中共中央总书记连续八次在每年年初的中央纪委全会上发表讲话。其中今年1月12日,表示要“严肃查处发生在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中、贪污贿赂、腐化堕落、失职渎职案件”,同时继续推进“建设科学严密完备管用的反腐倡廉制度体系”。

转向“法治反腐”

如果说腐败源于权力的异化,那么异化的根源便是权力产生的土壤和环境。将过去23年(1987年-2010年)合并为三个阶段后,可知各阶段的腐败各有其明显特征:(1)1987年至1992年,表现为商品经济发展初期的流量腐败;(2)1993年至2002年,主要体现在资本存量领域腐败;(3)2003年之后,呈现复合式权力寻租,尤其是出售权的腐败――“买官卖官”大量出现。统计表明,高官贪腐行为契合时代经济特征,与市场经济共生共长,呈多发趋势,并在此过程中进化为复杂的高级形态。

而经过数十年探索,中国的反腐败模式已经逐步形成纪委、监察部门的党纪、行政监督,检察院系统的司法监督,以及审计系统的经济监督的“三位一体”模式。随着中央反腐败“战略方针”的正式提出,前述三家监督主体分工负责,又相互配合,有序开展反腐败工作。

目前的实践中,反腐尤其是高官反腐主要为中纪委主导,而其依据为一系列党内规章制度。在中纪委之外,检察院系统因为有《宪法》《检察官法》《检察院组织法》等明确法律规定,已经形成稳定制度模式,在未来的变革中,能更多地开发其法律框架内的增量。

因此,以纪委为主导的“党内反腐”转向以司法为核心的“法治反腐”,应是大势所趋与改革所向。

高官“落马”程序复杂

高官落马后,经历的过程主要包括两个部分,先是党内纪律检查过程,主要指无期限的“”(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就案件所涉及的问题作出说明),其后是司法过程,包括检察院的侦查、审查、公诉,法院的一审、二审甚至再审。

在120名落马高官中,我们又选出其中具有详细司法审判材料的50人组成第二个样本,这个样本亦涵盖了各省级党政一把手、人大、政协官员、国家部委负责人、国有大型企业和金融机构高层等。

针对这50人的统计表明,在8个半月内能提讼的占到总数的四成,8个半月至11个月的占10%,11个月至13个月的占30%,13个月以上的占18%,表明省部级及以上官员的案件耗时相对漫长。

在司法审判过程中,根据《刑事诉讼法》第168条规定,法院审理公诉案件,应当在受理后一个月以内宣判,至迟不得超过一个半月。

如果是重大复杂的案件,则可以再延长一个月。而检察院补充侦查的案件,审理期限可长至半年。不过,由于律师可以无限次(每次一个月)申请延期审理,半年并非最长期限。

根据上述规定,按不同时间限制分类后的统计表明,大多数案件能在半年内一审完结,但仍有逾一成的案件超过这一期限。

根据对50人的统计,45天内审结的14人,两个半月内的14人,半年内的15人,半年以上的达7人。不少刑辩律师表示,职务越高、涉及经济犯罪范围越广的,审判超期情况也越严重。

但也有迅速判决的情况。原济南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因爆炸导致其情妇柳海平死亡,于2007年8月9日一审获死刑。该案的审判速度,在中国司法史上鲜见。自2007年7月9日下午爆炸案发生,至8月9日一审宣判,历时仅一个月。从犯罪实施到死刑宣判,作为副省级高官的,在短短一个月内即走完了全部过程――警方刑事侦查总计11天;检方审查5天;法院从接到书立案、开庭审理至作出一审宣判仅用15天。

亦是120个样本中,第六位被判死刑的省部级官员。

此前,原江西省副省长、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原安徽省副省长、原国家药监局局长是因贪污受贿的经济犯罪被处以极刑;原河南省副省长是因买凶杀妻的暴力犯罪被正法。而则集经济犯罪与暴力犯罪于一身,堪称“空前”。

九成高官获“生刑”

统计表明,这50名省部级及以上官员的罪名涉及、罪、巨额财产、挪用公款罪、罪、爆炸罪和行贿罪等。

据统计数字,最为普遍,超过九成的落马高官身戴此罪,表明“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仍然是贪腐的主流;而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较易暴露,其中犯贪污罪的只有1人;犯行贿罪者仅一例,表明在位居高位后,这一群体已“只进不出”,少求于人。从另一方面讲,也有高官不查行贿罪的不成文惯例。

针对量刑问题,有最高法院工作经历的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宣东称,犯贪污、,在贪腐数额的划线上,轻刑划线,重刑无线。按规定,个人贪污受贿数额在5万元至10万元间,处以五年以上有期徒刑;10万元以上,处以十年有期徒刑;10万元以上则无具体划分,且并不唯数额论,在量刑上也标准不一。

他举例说,受贿1810余万元,被判处死缓。受贿1.9573余亿元,也被判处死缓。受贿仅649万元,但仍被判处死刑。

而随着经济发展,贪腐金额在1亿元以上的官员越来越多,而级别越来越低。2010年8月,山东日照出入境检验检疫局原党组书记、局长李华森因贪腐1.6亿元受审;而2008年落马的辽宁抚顺官员罗亚平,贪腐金额即已达1.45亿元,其仅仅为一科级国土局长。

近年来,高官犯巨额财产越来越多,这一罪名在1988年首被确立,2009年的刑法修正案(七)将该罪的最高刑由五年有期徒刑提高至十年有期徒刑。新华社评论称,这意味着反腐力度进一步加大。

虽然2010年印发的《关于领导干部报告个人有关事项的规定》对财产申报作出严格要求,但遗憾的是,规定中并没有明确的处罚措施。相较之下,美国的法律对财产申报中的违规行为规定了严厉的处罚措施:对拒不申报、谎报、漏报、无故拖延申报者,各单位可对当事人直接进行处罚;检察官可对当事人提起民事诉讼,法院可判处1万美元以下的罚款;对故意提供虚假信息的人,可提起刑事诉讼,判处最高25万美元的罚款或五年监禁。

就50人统计,若以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死缓及死刑分类,可以发现,被判死刑的高级官员约10%(其中包括杀情妇致死的、杀妻致死的),死缓为26%,无期徒刑为14%,而有期徒刑则高达50%。加上无期徒刑与死缓,这意味着贪腐至少九成可获“生刑”。

如果将6个死刑案例置之120人样本中,其比例已降至5%。

财产刑的判决也不尽相同,除、庞家钰分别被处没收30万元、20万元个人财产外,其他受审官员大多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由于省部级及以上官员面对司法机构的审判时,往往“积极招供,主动回忆”,因而不少人在最终被判死缓。例如一案中,一审判决书称,“论罪应当判处死刑,鉴于因涉嫌受贿被审查后,坦白了有关部门未掌握的大部分受贿犯罪事实,认罪悔罪,赃款、赃物已全部追缴,对其判处死刑,可不立即执行。”

按照北京大学教授陈兴良的计算,死缓的平均执行年限为18年;无期徒刑平均执行15年;有期徒刑最高为15年,平均执行10年;数罪并罚有期徒刑平均执行13年。

此外,高级官员的上诉率并不高,大都在获得一审判决后开始服刑。亦有在调查前或调查中自杀的官员,被认为是对司法审判的不信任。同时,不少高级官员在服刑后,均以保外就医等方式提前出狱。

不仅如此,在服刑期间,不少沦为阶下囚的省部级及以上官员仍可享受高规格的待遇。

“绿树掩映、山岭叠翠,院中遍地青草和成排的果树林。”这是韩嘉毅律师对用以关押省部级以上官员的秦城监狱的第一观感。

从源头预防腐败

2010年10月18日,历时四天的中共十七届五中全会在京召开,反映民心向背的话题照例在此间汇集,而反腐仍是当前公众最为关心的问题之一。会后的公报称:“必须以更大决心和勇气全面推进各领域改革,大力推进经济体制改革,积极稳妥推进政治体制改革。”

依照惯例,在此次会议向中共十过渡期间,仍将查处一批大案要案。随着近年来一批声名显赫的高官被查处,凸显出决策层在反腐上的决心与胆识;体制改革与反腐、防腐同步推进,也体现了从源头预防腐败的思路。

溯及23年前,中共十三大报告对政改的措施至今仍具现实意义:(1)实行党政分开。(2)进一步下放权力。(3)改革政府工作机构。包括合并裁减管理部门,制定行政机关编制法和行政诉讼法等。(4)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包括建立国家公务员制度,政务类公务员实行任期制、业务类公务员实行常任制。(5)建立社会协商对话制度。要求领导机关的活动要开放,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重大问题经人民讨论。(6)完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若干制度。包括人大常委会委员专职化、坚持差额选举制度,改进候选人提名方式,建立人民申诉制度。(7)加强社会主义法制建设。

照应于此,中国反腐大业长路漫漫,当下或可推进几项实质性的工作:

――建立官员财产申报公示制度,使官员及其家庭曝露于“阳光”下;与此同时,解禁新闻报道,保护舆论自由,以充分调动公民社会的反腐能量;

――加强检察院在监督官员方面相对于纪委的独立性,保障法院依法审判时相对于政法委的独立性,以落实反腐相关法律,促使反腐模式从党内主导转为司法主导;

――在司法独立和新闻自由之外,即应推进政治体制改革,以阻断权力不受约束、不受制约的腐败之源。

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曾预言:“我们所有的改革最终能不能成功,还是决定于政治体制的改革。”而现任国务院总理,亦于近期多次谈及政治体制改革。

“要根除腐败,我们就必须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江平告诉记者,“在现有的体制下,必须做某种重大改变,否则不可能有突破。”(实习生唐文竹、杨佳秋、李湘宁为本文采写提供大量资讯整理、样本核定及数据统计支持,实习生张乐亦有贡献)

上一篇:“坎昆会议”中国应对之策:高举“建设一个碳排... 下一篇:罗塞夫:“巴西之母”出任首位女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