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小楼里的寂莫情人

时间:2022-05-02 03:06:27

初识方明辉,是在一个四月的午后。

春已暮,花正开,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而我坐在阳台的荼架下绣花。

结婚两年,老公长年经商在外,留下我一直过着小楼深闺的日子。因为老公不赞成,也因为我自己觉得没必要,自从结婚后我便不再上班了。旧日的朋友自然而然疏远了,日子忽然长起来,除了看电视、看小说,便是绣花,不为生计,只为自娱。我从最复杂的双面绣练起,平针,乱针,反针,正针,技艺与日精进。

因为好胜,我也偶尔向前街精品店试着兜售过两次,问问价,给自己打打分。没想到竟引来了纺织协会的秘书方明辉。

他高大、瘦削,彬彬有礼,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眉宇间却总似有几分忧郁。虽然是上门谈生意,话却少得很,讷讷地,然而不乏诚意。

我不由得感动,一口答应下来以后所有的绣活儿都只卖给他一家。

他很高兴,但是神情仍是淡淡的。我在心里说,这是一个十分严于律己的人,可是喜怒哀乐却又都在脸上写着,所以,这也是一个十分单纯的人。

我对他的印象很深,也很好,甚至事隔多年还清晰地记得,他敞开的夹克衫内袋上有一个烟头烧的洞。

他再来的时候,给我带来一包茶叶,散装的,但是芬芳扑鼻,竟是名贵的雨前龙井。

我更加感动,当即洗手煮壶,取出老公购自台湾的全套功夫茶具,兴致勃勃地表演起茶艺来。

方明辉笑了,灿烂的笑容如四月的阳光温暖着我:“你这是玩茶,不是喝茶。要知道,细嫩新鲜的绿茶是不能用开水冲泡的,水温在80度左右刚好,否则会把茶叶泡熟,使茶叶受损。而且泡的时候,茶杯不能加盖,不然会产生熟闷气,影响茶汤的清爽度。所以,你这套‘九转回龙’闻香品茗的程序可以省了,好好喝茶才是。”

他的一席话说得我又羞又喜,羞的是自己班门弄斧,喜的是他竟对茶道研究如此之深。

其实,我本人往常是喜欢稍微喝一点酒的,饭后睡前,总要调一杯百利甜或是薄荷酒小酌消闷,但是从那以后,我的饮品便改为茶了,而且有意买来了大量有关茶道的书籍,研究每种茶的冲泡技艺,专等明辉来的时候与他共享。

他渐渐不再仅为公事而来,而我也开始学会盼望。

有时阴,有时晴,只要下午没事,他便会不期而至,携一包茶叶,或是带一本绣样。我们坐在阳台的荼架下,品茶,聊天,看雨霁云开,只觉得日子从未有过的安详适意。而如果他不来,再明亮的阳光我也感到是灰暗的。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了他。

我开始猜测他的家庭,转弯抹角地探问他的私事,渐渐知道他有一子一女,因为妻子是回族,所以可以再生;我还知道他与妻子的感情本来很好,但是自从孩子出世后便日渐平淡,到如今几乎除了柴价几何米价几何便不再有别的对话。

“柴米夫妻,说的就是我这样子吧。”他叹息。

“已经很好了。”我安慰他,“像我,和老公一年见面不到一个月,连米价多少的对话也没有了。”

两个已婚的人爱起来,如涓涓溪水,从容温馨。

不知不觉,这样子过了半年。我一天比一天更习惯于等他,盼他,想他。

我从没有告诉过他,每次送他走的时候,我都会倚在阳台上望着他。

我家阳台正对着一座办公大楼,那座大楼自上而下贴着铬金玻璃,晶莹闪亮。每每他走时,总是先将影子投上对面玻璃,然后才一点点看到他的人,再然后,他便穿过玻璃大厦旁边的小巷消失了。

我望着他,望着他,心里算着什么时候才可以再次见面,觉得又空虚又充实。

但是却没想到一切会结束得那般无奈。

起因很简单――我老公自南宁进货回来了。

明辉登门的时候,我正在试戴老公送我的金项链,见到他,彼此都是一愣。然后我心虚地笑着为他们两人做介绍,端茶倒水,正像一个女主人应该做的那样。

明辉却落落大方,客气地向我老公敬了烟,又取出下半年度的绣品合同请我老公过目。在他口中,我的身份不再是“玉小姐”,而是“陈太太”。他们的对话,正是男人与男人间的那种,严肃、理智而不冷漠。

老公商人本色,很快看出合同上的纰漏,提出几点异议。明辉痛快地答应并作出修改,又约了重新签订合同的时间,便起身告辞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到阳台上送他。但是我的心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他的背影。

老公没有看出任何不妥,只是温柔地环抱着我说:“琳琅,你也会做生意了,可是你太不会为自己的利益争取,这方面,你可要拜我为师呢。”

“方先生不会坑我的。”我不软不硬地回应一句,不知是为了明辉还是为了自己,莫名地感到委屈。这时老公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看号码,皱眉说:“我已经回苏州了,南宁这些客户还老找吗?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去洗澡,电话铃又响起来。我拿起手机接听,对方是个年轻女子,狐疑地问:“你是谁?”

我答:“我是陈太。我先生在洗澡,请问哪位找他?”对方却“啪”的一声猛地挂断了电话。

晚上,我替老公做按摩,笑嘻嘻地问他:“你在南宁又结识了几个好妹妹呀?”

“一个也没有。”老公痛快地回答。

“算你乖。”我夸奖着他,其实心里根本不信。不过又何必追究呢?只要他最终回到我身边来,只要那些闲花野柳在“陈太”这个金字招牌前不战而降,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闲花野柳?我的心忽地一跳,对明辉而言我是不是闲花野柳?那位未谋面的方太是否知道我的存在?

但是――转而我又安慰自己,我同明辉是不同的,我们是相爱的,他可以给我老公所不能给的陪伴,我亦可以同他进行他与他老婆没有的对话。我不会跟他说柴米油盐,他亦不必对我撒谎隐瞒。我们是彼此心上的那个人,不是闲花野柳。

这一次老公一连在苏州停留了三个月,明辉便一连三个月没有再上门。合同还是签了,是老公替我出面直接到他公司签的。

而我躲在家里,拼命地绣蝴蝶。都是单只,飞在花丛中,寻找属于她的那朵花。

每一只蝴蝶都有一朵花,可是花朵却不甘心只停留一只蝴蝶。每个夜里,我与老公同床共枕,梦里相拥的,却是另一个人。

我开始羡慕那位方太太,很想打个电话问问明辉,最近鸡蛋涨价了吗?牛肉便宜了吧?

以往总是看轻这样的对话,觉得俗,觉得肤浅。可是现在,我终于掂出那平淡中的分量,因为这世上可以有一千一万个人同他谈绣花,谈茶道,谈生意,却只能有一个人闲闲地叮嘱他:下班记住带一把香菜回来。

哦,我羡慕她!

转眼冬深,我同老公开始忙着办年货。一次外出归途中,我心血来潮地提议:“找间咖啡馆浪漫一下吧。”老公纵容地笑:“小资情调。”却还是依了我。

坐在缠满拂廊花的摇椅上,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惬意地轻摇着,我对老公说:“现在,试着重新追求我一回吧?”老公左顾右盼:“等一等,我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现场拜个师父。”他忽然一顿:“那不是纺织协会的方秘书吗?”

“明辉?”我脱口而出,急忙转过头去,不禁猛地呆住。

隔着排花架与我遥遥相对的,正是谈笑风生的明辉,他身旁坐着一位清丽的女子,而明辉看着她的眼神是我所熟悉的。我相信,那绝对不是同他讨论柴价几何的方太。那,不过是第二甚至第一百零一个玉琳琅!

心忽然就变得空空的。

我对老公轻声说:“人家在约会,不要打搅他。”

老公看着我:“你不是怕胖吗?怎么放那么多糖?”

我喃喃:“咖啡真的很苦。”

老公没有再追问。我忽然想,也许正像我不追究老公一样,老公未必猜不出我同明辉的不妥,只是,也不便追究罢了,反正最终我们总要回到彼此身边,就像明辉也总会回到方太身边一样。

可是,我的心是如此如此地痛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可以忍受老公花心,却不能原谅情人用情不专。也许,因为明知道彼此不能完全拥有,不能天长地久,才会越发苛求完美吧。

一个情人,既不能保证我物质享受,亦不能给我名分地位,我们所有的,不过是一段相知相悦的真情。如果连这也打了折扣,我不知道那些朝思暮想又是为了什么!

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爱情,其实不过是情人间的游戏;亲切,才是婚姻的真谛。而如今,该是“GAME OVER”(游戏结束)的时候了。

我到底没有把那杯加了太多糖却仍然苦涩不堪的咖啡喝完。

春天再来的时候,我交给方明辉最后一件绣活,结束了我们的合同――绣件上是一对未老白头的鸳鸯,形影相随,春波碧水,相对浴红衣。

我想,他会明白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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