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在哪里

时间:2022-04-30 12:20:47

山路,崎岖,台阶层层,恐龙追赶,忽见眼前一城堡,奔入,楼上竟坐着外婆,在纺织……

前晚又梦见外婆,见她在一木板平台一头,伸进平台前的某洞穴鼓捣,叫她,她露出脸来,抬首一笑,笑得我顿时泪奔泪流,几乎窒息,惊醒,窒息感犹在,泪滴犹在,本心率失常的心脏,似一时难以承受,一口一口地舒气。

两个梦的时间段内,正逢近一年身体状态不佳之始,旧患新恙,兼之家事等等其他,焦虑时袭,眠艰,梦频,只是其他梦皆漫漶,惟有这两次却分外清晰。

1996年5月21日,外婆80岁。走了。

很多年过去了。几乎每年的清明我们都会去墓地看外婆,擦擦照片上的灰尘,那张照片还是母亲在外婆的左眼神经尚未变异前拍的,之后因左眼视神经萎缩,她的双眼就大小不同了,平日里左眼那里常有神经牵动,古稀之年的外婆仿佛不觉得什么,不过是脸上多了点动静,医生说没啥特效药,也就这么着了。照片上的外婆笑得并不欢畅。想想外婆的一生真是辛苦,20岁不到嫁了个不管家事的秀才丈夫,又早逝。一女两子,一子夭折,一子无力抚养送育婴堂,只剩下长女相伴,自然辛苦拉扯。做农事之余还进工厂做工,比如竹器厂、毛巾厂等。后来母亲做了教师,在城里成了家,接来外婆一起生活,其实外婆也从未轻松过的:菜场、锅台、刷洗、针线、看顾孙辈,成了外婆的日常。

外婆任劳又任怨地,尽己所能照顾我们成长。配给供应时代,一个月一个人只有几两肉,买豆腐要大清早去排队,过年才供应冻鸡冻鸭。父母工资一家五口,拮据难免,外婆却是将一日三餐安排得井井有条。一块肋条,批出肉糜做肉圆,斩下来的小排熬汤再红烧,汤里放土豆或冬瓜又是一个菜。开春了,外婆回乡下老房子竹林挖笋,在自留地里摘蚕豆,回到城里巧手搭配使我们感受好几天的春滋味。有几年还有外婆的八宝鸭年度压轴。

春夏秋冬,四季时蔬,还有节气糕点,初夏的草头塌饼,端午的粽子,中秋的糖藕,七巧的巧果,腊八的八宝粥,年初一的汤团,盛夏腌酱瓜晒茄干,初冬踏咸菜,平日里一点面粉都可变身葱花饼、手擀面,还有粒粒脆香的麻雀豆……,她总在平日里精打细算地一点点攒下原料,惊喜我们年少的味蕾,也惊喜凡常的日子。从小就帮着外婆打下手,也学会了做菜煮饭包汤团裹馄饨等,说起来,日常生活的许多是外婆给我启的蒙。

女红也了得,她会手工裁制中式衣服,常有邻居请她做丝棉棉袄、大襟衫,甚至那时邻家姑娘时髦的的确良衬衫也请她裁剪。擅各式盘扣,什么葡萄纽、琵琶纽、蝴蝶纽样样在她那双青筋凹凸的手里玲珑现身,秀在每年春节我的新罩衫上。1990年代初,那时喜穿中装,回家兴起请外婆教盘扣,其时外婆已70好多了,她一听要学盘扣,笑得盈盈,仿佛有点不信,又似略略得意,呵呵,我老太太还挺有用。她从零头布盒里翻拣出布条,缝成细绳状,用镊子穿来穿去地手把手教,还是藏青大褂,阳光在白发上移动,间或左眼处神经牵动,枯瘦的手却是灵活。若是今天,咔嚓定格!当时,就没想到,也没相机时刻在手。

盘扣技术我没掌握到家,刻印下来的是外婆专注的神态。今天我想重温彼时彼景,却只能在大脑回沟里寻觅,寻来觅去的,毕竟还是个大概,若是有张照片该多好!

外婆的样子仿佛总是那样的,短发,圆领布衫,或灰或藏青的大襟衫,黑毛衣,黑毛线帽子,黑直贡呢鞋,灯心绒棉鞋,只不过头发由黑变黑白参差而灰白,脸上的肌肉渐次萎缩皱折,挺直的腰背也弧度起来。其实,外婆当然也年轻过啊,曾看到一张,大概也是留存下来唯一的一张外婆年轻影象,白底碎花的缎子旗袍,民国女子秀气含蓄的表情。

可是,没有一张与外婆的合影,没有。从我出生到外婆去世,算算竟三十一年!

好象外婆嘛,天天在家,常常见着,没必要合个影纪念什么的。犹忆1990年冬某日,韩工给外婆拍过一张照片,他抓住了外婆左眼处神经暂时未牵扯的瞬间。可是,今天我翻找过去的影册,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这张照片,这是我所有的唯一一张外婆影象,却也无法落到实处(希望它还在某个角落等待我再次寻找)。每每回想,总问他也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就没想到与外婆一起拍张照片呢?是否,潜意识中还是对外婆缺少了珍视?

现在,想看一看和外婆在一起的样子却成为永远的不可能,外婆总在梦中出现,仿佛老天一次次地显影这张心中的照片。但,没有用的,我还是希望看清外婆的皱纹和笑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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