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洲树冠层的隐力

时间:2022-04-20 10:56:33

“仍有另一个生命繁衍的大陆等待着被人发现,只是它不在地外的太空,而是在地面上空一两百英尺的地方。”

晨曦正划破婆罗洲的黑夜。树顶上笼罩着一层薄雾,黯淡的阳光渐渐穿透水汽,揭示出雨林的高度。此时,我在一棵苍天大树的脚下准备攀爬的绳索。顺着那株40米高的野生无花果树仰望过去,顶端隐约可见我之前已架设好的掩蔽所,也就是此行的目的地。绳索已就绪。现在要做的是穿好安全带,将上升器与绳索末端连接。对器材进行最后检查―双筒望远镜、相机、笔记本和攀登器材。手电筒可以留在树下了,因为天空已逐渐明亮起来。第一声鸟鸣开始在丛林间回荡,这悦耳的小调来自于白腰鹊鸲。它是鸫属的鸟,有着我所听过最丰富的旋律,常常第一个用歌声唤醒雨林的早晨。画眉科的鸟儿们则开始在次冠层的枝叶中快速地鸣叫着,像争吵般喋喋不休。

我开始了攀登,上升的过程有点像一只大虫子在绳上蠕动。连接在安全带的上升器支撑着体重,我用双脚的力量将自己提起,同时向上滑动上升器。这过程十分消耗体力,不过好处是可以随时停下来休息并观察四周的动静。附近有一只鹰鹃像表演口技似的叫着。头顶上树冠阴影的轮廓已经显现,我甚至可以看见鸟们的剪影,它们就站在目的地―无花果树枝头上。很快我到达了位于树枝分叉间的掩体。在窄小的座位上坐好,伪装材料包裹在四周。从这里窥视出去,树冠层的鸟正在外栖息。在爬升阳光的照耀下,昏暗的剪影开始折射出明亮又绚丽的色彩。

掩体是临时搭建的,但至少可以保证让我不动声色地观察附近树冠上取食的鸟类。当我开始正式工作时,始终将身上的安全绳与树干系在一起。树上结满了成千上万如葡萄大小的橘黄色无花果实。作为食用无花果的近亲,这些雨林中的无花果树生产了数量庞大的果实,为林中果食性的鸟类提供重要的食物来源。我得益于这个小掩体提供的独特视角,现在可以观察到那些鲜有研究且仅在树冠活动的大量雨林鸟类。

然而钟爱野生无花果的动物不仅是鸟类。就在此时,森林中许多其他种类的树木也在结果,各种各样的动物被无花果诱惑前来。如果花上整天时间观察一株野生无花果树,你可以发现多达20种的鸟类,若干种松鼠,或许还有熊狸、猕猴、长臂猿、甚至红毛猩猩的光顾。夜晚后驾临的来客则是狸猫和蝙蝠。而在地面,须野猪和鹿前来采食落地的果子,当然一定也少不了大量的昆虫。

被这些生机勃勃的现象所吸引 ,一位人类学家与一位生物学家兼摄影师从美国千里迢迢来到婆罗洲,在偏远的研究营地中度过了许多个月的时间。这就是彻丽尔・诺特(Cheryl Knott)―我的妻子,和我的故事。雨林中充满了生命,令人惊奇。我们已经对小咬虫、蚂蝗和长年躲藏在头发里的霉菌习以为常。在这里生活并不总是十分舒适,但始终充满了惊奇。彻丽尔正对红毛猩猩展开研究,这是以它们为对象的研究中迄今为止最严肃认真的尝试。我的研究领域则专注于雨林树冠层,试图揭示绞杀榕(译注:无花果为桑科榕属的植物,绞杀无花果树习惯称为绞杀榕),在其上取食并传播果实的鸟类和其他动物间的相互关系。在树冠层的研究也为我拍摄雨林和动物栖息缓解提供了一个有利的视角。这里高耸于树林的顶层,也是最生机勃勃的生境。这里就是古农帕隆(Gunung Palung),一个位于印度尼西亚的国家公园,非常特殊之地。

古农帕隆

古农帕隆位于婆罗洲。婆罗洲是世界上第三大岛屿,仅次于格陵兰岛和新几内亚岛,几乎和土耳其的国土面积相当(婆罗洲725000平方公里,土耳其779000平方公里)。赤道在岛中央横穿而过,气候当然和土耳其迥异。婆罗洲一年到头持续着温暖潮湿的天气。曾经有一段时期,在海岸到海岸之间,婆罗洲完全被雨林覆盖,据说红毛猩猩可以从岛的一头迁移到另一头而不需下树。今天的情形已经大不相同,许多丛林早已因砍伐消失,或是被转变为农业用地和种植园,但一些最原始的森林仍然得以幸存。

古农帕隆国家公园就是自然界硕果仅存的乐园之一。在印度尼西亚领土范围的婆罗洲又被称为加里曼丹。虽然已被划分为国家公园,但印尼政府并没有在此处发展旅游业,公园内惟一的设施就是雨林偏远深处的研究站。这就是我和我的妻子工作了多年的地方,也是这篇文章中照片的拍摄地。到达研究站惟一的方法是使用独木舟沿小河逆流而上,从最近的小村庄出发将花去一整天的航程,而从最近的城镇来到村庄也需要一整天的工夫。

当人进入到丛林,只觉得各种大树的树冠像穹顶一样遮天蔽日,几乎见不到天空是什么样子。人类是习惯于地面行走的生物,在这里的活动范围自然十分受限,但我知道这里还有许多有趣的动植物,只是都被层层丛林遮挡不见。在林中生活,阻隔着茂密的树枝和树叶,你永远看不到地平线是什么样子。高高在上的地方,才是一个真正生机盎然的世界。就像绝大多数热带生物学家一样,我们在大部分时光里都被迫朝天仰望,只为了了解树冠层中发生的事。

探索树冠层

威廉・毕比(William Beebe)是一位早期探索亚马逊雨林的先驱者,那个年代著名的博物学家。他提到的那个“大陆”无疑就是雨林的树冠层。尽管时光已经前行了近一个世纪,但对这片难以涉足领域的研究仍然在起步阶段。从毕比的时代开始,甚至更早,生物学家们就已经意识到雨林树冠层中隐藏着大量奇妙且未知的物种。对倒伏树木的研究中我们可以略微窥视到这些不寻常生命的一些特征,但为了更完整地观察树冠层的动物生活史,就必须想办法爬上高高的树顶。

前往树顶探索和研究可谓困难重重,也正是这片小天地迄今不为人所知的原因。在这些巨大的树木上徒手攀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极其危险,如果你被蜜蜂、蛇或者其他什么生物攻击,生命安全就变得毫无保障。在过去几个世纪里,树木探险家们开始使用绳索攀爬到树冠,这些方法较为安全但仍然充满挑战。

我所采用的攀爬技术和其他多数树冠研究者一样,使用现代登山和探洞器材上升,而不会对树木本身造成损伤。为了能够通过绳索爬树,前提是先得把绳子挂在树枝上。我的做法是使用弓和箭将一根细线射过想要到达的树枝。完成这一步后,再用线将较细小的绳子牵引而上。使用同样手法,最后要绕过树枝的是用来攀爬的主绳索。当绳索就位后,就可以用上升器和安全带开始一路向上了。这种技术相对而言更为安全和有效率,而且整套器材容易在丛林中携带,你可以重复使用来爬许多不同的树木。

追寻绳索攀沿而上,赋予我们观察树冠层生物无比宽广的视角。可以见到大量附生植物(长在其他植物身上的植物)的存在。其中最绚丽多彩的附生植物就是各式兰花。这些植物可以在森林下方阴暗的空间生长,但是必须在高处的树顶枝条上生活。兰花、蕨类、苔藓和其他附生植物为许多生命提供了生存空间。令人难以置信的无穷种类的昆虫和以昆虫为食的更大型动物如蜥蜴和鸟类,在树冠层的植被间狩猎。其他生物如松鼠和灵长类更是利用树枝作为空中高速公路,从一棵树旅行至另一棵树,寻找可食的种子和果实。雨林的树冠层是这个星球上最繁盛的栖息地,它有着无穷的研究潜力,我们甚至还不知道究竟有哪些生物生活在这里,更不知道它们之间的互动关系和依存了。

雨林生物的多样性和未来

古农帕隆有着令人心驰神往的魅力,无论我在那里待上几个月或是几年的时间,仍然不断邂逅从未见过的昆虫、植物和其他动物。这座森林中有如此多各异的树木,就如19世纪博物学家艾尔弗雷德・华莱士(Alfred Wallace)所描述的,如果你在这里遇见了一种树木,那么再见到另一棵它的同类需要许久的时间。

为什么热带森林中的动植物种类要比凉爽地带多出许多?有些理由是显而易见的。举个例子,我们所知地球已经历过许多个冰川时期,而婆罗洲的一些热带雨林在这期间始终保持了温暖潮湿的气候条件。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中生物物种能有更多的时间繁衍进化。仍有疑团未解,为什么如此多的动植物能够保持平衡共处?为什么一些竞争力强的树种没有形成支配地位?如果是这样,物种的数量在长期演变竞争中将逐步减少。或许其中一个原因是,雨林中的昆虫、寄生虫和真菌在温暖的条件下常年兴盛不减,任何一种生物在数量扩张之后都更容易受到攻击继而被抑制。这样说来最优势的物种同时也遭受着最大的制衡力量,而一些罕有的物种获得了生存的宝贵机会。所以通过这样复杂的相互作用,雨林的多样性得以维持,我们也得以尝试理解。

无论是在高耸的树冠层或是雨林的其他地方,都尚有许多未曾了解的生物和不曾解答的疑惑,等待着生物学家们为它们穷尽毕生精力。得以宽慰的是生物学家们不会因无事可做而失业。这就是驱使我,一个生物学家兼摄影师,在记录和研究雨林树冠层物种时激动人心的力量。不幸的是,雨林正遭受到日益严峻的威胁,即使是像古农帕隆这样本应受到良好保护的国家公园,在非法伐木的破坏下也变得不那么安全。在一切都未变得太迟之前,我们必须学会欣赏和尊重这个星球上最珍贵的事物―生物多样性,并为之立刻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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