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私心的宠

时间:2022-04-15 09:30:32

我是身藏一股子骄傲劲儿施施然踱入县城第二中学的。语文老师姓朱,三十岁左右,是个柔声细气的小个子女人。

朱老师很快就发现了我在语文方面的过人天赋,经常向我提问,帮我解惑。当时我最喜欢上的是作文课,因为我的作文本会被当作庞中华钢笔字帖一样在全班传阅。有次我自认发挥不错的一篇作文没有被朱老师提及,心下掠过些许不快,结果在作文课临近尾声时,朱老师说:

“下面特别介绍一下这篇作文……”

我也隐隐感受到了一种被刻意栽培的喜悦感,当然我也自认配得上这份关照,毕竟我有“真材实料”啊。

渐渐地,我这个怀有正义感的好孩子对朱老师有了些许不满情绪。因为她太温柔,对坏孩子缺乏有效的管理手段,每每有学生在课堂放肆哄笑,她要么充耳不闻,要么象征性地制止一下,这让我感到失望。我觉得在治理层面,朱老师缺少一股子狠劲儿,需要好好向班主任讨教经验。我曾修万言书一封直言进谏,告诫她“要给好学生营造一个好的学习氛围”,但似乎收效甚微。

她对我依然很爱护,我必须承认我有点恃宠而骄了。她也告诫我“不要过于自负”。但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屁孩儿,哪里懂得人情世故与感念师恩呢?

有一次,临上班主任课前,朱老师把我叫出去订正试卷。外面下着小雨,我和朱老师对打叉处一一指认勘正。那次我发挥不佳,老师讲解耗时过长,而水把试卷打湿了。我拿着“湿卷”返回教室,没有感激,只是忐忑着如何向父母交代。

后来我考上了市重点高中。离开了那所中学,甚至没有对朱老师道声谢。

高中,我的语文依旧出色,但已经不再“被关照”。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我隐隐明白了这世界上有种爱是平白无故的――但你往往以为是理所当然的。

大学回家,一次闲聊,母亲跟我说:“你知道初中班主任为什么从不吵骂你吗?”我说:“我成绩好呗。”母亲说:“是因为我们送礼了,但从没告诉过你。”我追问:“你们给朱老师送过礼吗?”答复是:“没有,我们只在开家长会的时候见过她几次。”

这对我的世界观造成了巨大的杀伤。我想,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代表正义去执法呢?主持公道的,也许夹藏私货;有所不为的,或许仁爱雅致。

此后几年,我一直被一个奇怪的梦境所缠绕:我穿过深邃的走廊,来到朱老师的办公室,向她道歉并道谢。醒来倍感失落。

于是,我决定去学校看看。时隔5年后再次见到朱老师。她喜悦地说:“你竟然还来看我,真是个好孩子。”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告诉老师,我在南京工作,感谢她对我从无功利心的爱。

从此以后,我每年回家过年都会去看望朱老师。

那个负疚的残梦消失了。

今年,朱老师的小孩即将参加高考了,我希望她能考入南京某所大学,这样,我就可以关照她的小孩,一如她当年关照我。

但这种暗含“知恩图报”意味的关照,比起老师的毫无私心杂念,又狭隘渺小了许多。

不是亲人,对我们的关爱却无微不至,不是朋友,却总在我们茫然无措时给予指引,每个人在求学路上都曾遇到过这样的老师吧。彼时,我们正年少,带着固有的敏感和骄傲,徜徉在课堂内外。而他,是知己,是长者,更像是麦田的守望者,始终静静地立在悬崖边,看我们嬉戏、成长,然后在我们得意忘形冲向悬崖时及时地拉我们回来。气愤失望到极处,破口大骂的人,是他;看到我们的进步和成就,喜不自禁的人,是他;目送我们越飞越远,毫无怨言的人,也是他,但我们却并不十分领情。及至长大,历经人情冷暖,世道炎凉,才惊觉他们竟是毫无私心地付出与关切,越加觉得愧对老师的疼宠。时隔数年,等到终于回去那天,他却表现得十分欢喜和欣慰,只因他们毫无私心,只因他们毫无所求。

――芷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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