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断眉的咒语

时间:2022-04-15 11:00:07

一,沈婆,我救不了你

一弯睡莲斜倚在水面,微风吹拂,淡香盈动。

我是江南女子,每日每日地,涉江采莲。

江南女子少不了黛眉蛮腰,凝肤绯颊,静若纤纤睡莲,动若扶风弱柳。只可惜,我非如是。

沈婆昏花的双眼聚出炽热的目光,从我手中的仕女图上碾过,碾到我那平庸的脸上,徐徐吐出一语:断眉者,断亲断情。

还好我并无双亲,亦无手足。

我有一面江,每日涉江而过,以莲为生。我只有这面江,十七年前,我从上游漂流而下,被为人占卜归来的沈婆捡了去。彼时,孀居的她定喜得一人将来为她养老。只是没想到,当她拂净被灰尘和泪水浆洗的小脸时,才颓然发现我那左眉眉峰处赫然裂开的断痕,这断痕将原本完整的眉割裂成两个狭路相逢的仇雠。

沈婆说,断眉者,断亲断情。

果真双亲为此将我弃于江中,只留得这江成为了我惟一的亲友。我从不相信沈婆那些骗人的把戏,占卜只不过是用来糊口的一门手艺,和打铁撑船一个目的。

我厌恶占卜那层虚伪的神秘,所以从不染指。沈婆恨我不肯继承她的衣钵,每每嘲讽于我,你那些睡莲能养你到死吗?我也从不客气,反唇相讥,总可以养你安然到死。

沈婆瞪着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不停诅咒,相书上所言确凿,断眉者,断亲断情,断亲断情呐。

我笑。

我一直以为我与沈婆之间不过是一种隐性的交易,她抚养我长大,我为她养老。可是,当她忽然间病入膏肓的时候,我竟然惶恐至极,脑海中满是她那句纠缠不休的咒语,难道我的眉定然招致不尽的祸端?

沈婆走了,我不想失信于她,于是我略施粉黛,虔诚地跪在扬州热闹的街市,乞求自己能卖个好价钱。

可是,纵使我画出再完美的眉,也掩盖不住我那太过平庸的脸,整整两日,连个登徒子也吸引不来。

天色渐暗,我脸上的脂粉簌簌落下,好像有泪哽在喉间,沈婆,我救不了你。

二,请让我安心地偿还她的恩情

“我买你。”一脸娇羞、身着华服的戚家大小姐从轿中走出。黛眉蛮腰,凝肤绯颊,静若纤纤睡莲,动若扶风弱柳,正是江南女子最优美的范本。

戚老爷是朝廷重臣,自是威严不犯,但在戚大小姐的瞳孔里,我分明看到了戚老爷满是宠爱的眼神。戚夫人知书达理,以夫为荣,以夫为天,对我们下人的惟一要求就是照顾好老爷。

我对命运之类,本无过多祈求,风光葬了沈婆,便再无牵挂。

命运判我断情,却总惠我出乎意料的恩。我成了戚府最得宠的丫环,私下小姐总唤我恩姐姐。她说,恩姐姐,为什么你脸上总有忧思?恩姐姐,你做的莲子糕连御厨也要自愧不如。恩姐姐,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什么很相像吗?恩姐姐,我多想你是我的亲姐姐啊……

我作揖不止,戚小姐,奴婢愧怍,还是唤奴婢的名吧。

我自名纪恩。

小姐不睬,仍任性地叫我恩姐姐:恩姐姐,数月之后,你陪我好吗?说完,脸便羞红了。

江南一带,没有人不知她语焉不详的数月之后便是她和鄢公子成亲的日子。

小姐爱慕鄢公子,鄢家自然乐于攀附这门亲事,于是两家结为同好,只是这其中忘记了问鄢公子的意愿。其实,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传宗接代。只因鄢公子遇到了我,这常规便有了变数。

我说,鄢公子请不要折煞奴婢,奴婢受小姐之恩,断不可恩将仇报。

纪恩,戚小姐纵然是绝好女子,但我独爱你那逆来顺受中的倔强和骨子里的冷漠和炙热。鄢公子说得郑重。

我欲启唇,他又道:以及你的断眉。

悚然心惊。我每日里精心描画的眉,连戚小姐都可骗过,却偏偏逃不过鄢公子的眼睛。

我说:断眉者,断亲断情。这辈子,亲人已与我断尽,我还了沈婆的养育之恩,待还尽戚小姐的搭救之恩后,便可了我余生了。

三,你的憾事,未尝不是你的幸事

待我回绝了鄢公子的情谊后,他便了无踪迹。婚期将至,鄢府大乱。江南温热的夜里,渐渐传出戚小姐被遗弃的流言。

戚家的颜面像卸了妆的戏子。戚小姐不食不寐,日渐消瘦。我惟一能做的便是去下游采了莲子,做小姐最爱的莲子糕以怡她的胃口。

江水如昔,莲花依旧。我心中暗惊,既然沈婆不能重生,谁来喂养我的睡莲?转眼,沈婆旧院里走出一名潦倒书生,灰面、髭须、瘦削不堪,却在见到我时目光如炬。

鄢公子……我失声叫道。

他极力想笑,却扯不动嘴角。

两府众人之命只系你一人之念,公子,还是……

他不语,拉我入怀。干瘦的手指钳住我,如同树根极力汲取土壤中赖以生存的养分。

奴婢命比纸薄,负担不起。

鄢公子的眼睛里映着盈溢的江水,意欲澎湃。

我转身离去,鄢公子不甘,仍将追问掷投在我的影子上:可有言赠我?

“奴本无意,公子速归。”

所谓断眉者,断亲断情。我应该认命,即便一生无爱,也可求得坦然。

“小姐,吃一点莲子糕吧!”我恳求。小姐如蜡人一般,丝毫不动。

“小姐,婚期即至,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小姐闻言,泪水滂沱,“恩姐姐,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莫哭,鄢公子定将在大婚之日准时归来。”我笃定。

“姐姐怎知?”

“你忘记了,我的养母以占卜为生,我对此也一知半解。”

“果若如是,我便可安心。”几十个日夜以来,小姐第一次安然入睡。睡时,舒眉展颜。

我小心地退出小姐的闺房,却与戚老爷相遇。

大人万福,奴婢退下。

“且慢。”戚老爷显然不是为了小姐而来,“常听别人说你的手艺上佳,这是你做的?”戚老爷夹起一小块莲子糕,入口,细品,颔首吐出两个字:有劳。

戚老爷不愧是一代英臣,虽在府中只有匆匆的身影,却将戚府上上下下的净与尘了如指掌。

愧怍于心,却暗想他说“有劳”时,微霜的鬓发,给人安详的感觉。

果如我所言,戚府与鄢府的联姻盛大而热烈。

在盖上喜帕之前,戚小姐却含泪,你是我这桩婚事惟一的遗憾。

是的,是你的遗憾,却也是你的幸事。

四,这样也好,断便要断得干净

三个月后,省亲的戚小姐与鄢公子在我面前齐齐地喊了一声:给姨娘道福。

我微微动容,鄢公子早已把头别向一旁。眼中是鄙夷还是不舍,我无意追寻。

其实,在小姐出阁之前,我的婚事便定下了。那天,戚夫人前来,脸上是宠辱不惊的淡定,口气温和却不容商榷:老爷半生无子,想纳你入房。

我暗叹戚老爷这一招一石三鸟,保得女儿婚姻、延续香火、还给我一个留有颜面的生存位置。

我的婚礼安排在小姐出嫁一个月后,那夜,月色宁静,像极了睡莲的温柔。但是,戚老爷并没有入我的房。

虽然,我每日里仍精心连接我的断眉,欺瞒众人的眼。但是我知道,纵然我找到传说中的黛石和茜草,得以修补出完美的眉型,也无法多添一分姿色。

戚老爷不来,我并无怨言。安心占据一个姨娘的位置,却不必行夫妻之实,对我而言也是幸事。

半年后,鄢府有人来报,戚小姐有喜了。晚膳时戚老爷开怀畅饮,入夜时分莽莽撞撞跌入我房。

全府上下被一声苍老的喊叫惊动,我的断眉在众人放大了的瞳孔中,昭然若揭。戚老爷如一截老树般,轰然倒下。

再见戚老爷,是在年末的祭祖仪式上。他看起来仍那么威严不犯,居高临下,可是我能看出他庄严背后的力不从心,以及他余光掠到我时的惊慌失措。

祭祖后,鄢公子来找我。他急切地说,跟我走,你得离开,你得离开!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我爱过他吗?他恐怕是惟一爱过我的人。当然,还有戚小姐。

想到戚小姐,我甩开他的手,鄢公子,我是你的姨娘。

他并没有因为我故意强调的身分而面露鄙夷,仍百般乞求:纪恩,听我的,你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已买下沈婆的旧院,衣食也不必担心……

我不解他为何替我做这样的打算。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几欲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祭祖之后的第三天,我便回到了沈婆的家。

戚家送来的大小珍宝,成了莲花的定期养料。

离开是见到鄢公子那天的决定,但和他无关。因为那天夜里,我无意中听到仆人们在花园里撂骰子耍酒时说的下酒话。

原来,戚府曾丢弃过一名女婴于江边,只因她的左眉断裂。

“断眉者,不但断亲断情还断运,越是官宦人家越在意这类邪祟之事,也难怪他们会如此狠心。”

“自从丢弃了那个断眉女婴后,他家便再无男丁,而且这后院也阴魂不散。”

我终于明白了戚老爷那夜的一声惊骇。

也许并没有那么巧合的事,也许我是另一个弃婴。

然而,他连滴血认亲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我嫁到一个市井之家,远离了江水,远离了恩怨。从此,我再也没见过戚府的人,亦没有见过鄢公子。

我常常想,这样也好,断便要断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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