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树梢上的风筝

时间:2022-04-04 06:40:35

挂在树梢上的风筝

我的故乡是平原。从外地回来的游子望见山顶上那株高高的老榕树时,他就知道:快到家了!

记得,在抗日战争时期,由于日本飞机的空袭,我读书的学校,疏散到附近的县上去了。寒假或是暑假回家时,我和同学们,三五成群,在长而懒散的公路上行走着,走着,疲乏而又单调地走着。忽然之间,有谁最先发现了那山顶上的老榕树――虽然,还仅仅只是个蒙蒙的影子,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到家了!”于是,我们不觉都争先恐后地加快了脚步,而且越走越快,越走越有劲。老榕树的影子。也越来越看得更清楚了。――真像一位登高而望归人的老者呢……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带上几本书做枕头,一个人躺在大榕树下面的草地上,自由自在地幻想。阳光下,淡淡的野花的香味,像故乡的米酒一样令我沉醉。

我更记得,在每年春节后的几天,我的故乡有放风筝的习惯。而山顶,就是孩子们比赛的地点。各式各款的风筝,一个比一个放得更高。我的彩色的蝴蝶风筝,在辽阔的天空。显得特别的轻盈。

但是,很不幸。有一次,在收线的时候,我的蝴蝶,一下子被大榕树的树梢缠住。线扯断了,风筝却飘飘荡荡地挂在那里……

多少年已经过去。我离开故乡,也越来越远、越来越久了。但是,我却一直觉得,我的风筝,好像还依然挂在那株大榕树的树梢上呢。

在台湾,每当我想起我的故乡,我就一定会想起那座无名的小山,一定会想起那株古老的榕树,也就一定会想起似乎还依然挂在那树梢上的我的风筝

于是,我就有着一种难以言喻而又难以排遣的痛苦的思念和思念的痛苦。好像,我的游子的心。也挂在那海峡对岸的遥远的树梢上一样……

是1953年的春天吧?有一个周末,我同妻到台北水源地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去散步。

天气真好。阳光从青色的密林洒下,犹如温暖的雨滴。

我们沿着浅草的小径。一直走到山顶。然后,我们就在一株开满红花的凤凰木下休息。妻坐着,在欣赏山下的风景。我双手枕着头,躺在草地上,嘴里含着一片无花果树的叶子。微风吹来,我闻到一股醉人的早稻的清香。――台北平原上的作物,已经快成熟了。 我突然感到:我好像又回到了海峡对岸的我的故乡了,好像我正躺在那座无名的小山上、躺在那株古老的榕树下面……

我很自然地举目望了望树梢:红色的凤凰花,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着。

但是,我的风筝呢?那挂在树梢上的彩色的蝴蝶风筝,它在哪里?

后来,我终于回归祖国的大陆了。

记得,在我有幸返乡探亲的路上,我一夜都没有睡好。我听着列车员在报告一个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站台,我知道,故乡近了近了。虽然,在夜里,我看不见我心中的那座无名的小山,那棵古老的榕树;但是,我多么想再像当年那样背着书包,一面跑一面欢呼着:“到家了!到家了!”

一早,我特地去看了那座无名的小山。就像我故乡的面貌一样,小山也变了,变得更美了:一条一条的梯田,整整齐齐。山顶上那株古老的榕树,依然是青枝绿叶,亭亭如盖;依然是悬垂着潇洒的长长的胡须。我深情地抚摸着我曾经如此思念过的老榕树,我的心中充满着一种难以自己的激动。我回头望望山下,一片金黄的菜花。灰色的城墙,已经拆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幢一幢红瓦的楼房。往日的公路,已经铺上了石渣柏油的路面;而从来没有过的铁轨,也一直通向了远方……

这不就是我从前曾经有过的幻想吗?当我用几本书作枕头,躺在这棵老榕树下面的草地上的时候。

但是,我仍然有着一种难以言喻而又难以排遣的寂寞之感:我的那个挂在树梢上的风筝呢?它在哪里?我举目凝望着云天远处,而陷入了沉思。

我仿佛看到,看到了在海峡彼岸台北市水源地附近的那座小山了。

我更仿佛看到,小山顶上的那株凤凰木了:在微风中,它的红色的花朵正轻轻地摇动。一朵一朵的红花,在我模糊的泪眼中,又仿佛都幻化成,幻化成了我那失去的风筝……

【心灵物语】

一湾浅浅的海峡,在空间上阻隔了渡海赴台的一代人与大陆故土的联系。但他们生在大陆、长在大陆,不仅在血缘上,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上、文化上、思想上对故土有着本能的归宿感。表现在文字中就是对故乡的深切思念和眷恋之情以及由此弥漫而成的一片浓浓的乡愁。文中故乡的无名小山、故乡的大榕树、童年放飞的那只被挂在大榕树树梢的彩色的蝴蝶风筝等,都是作者记忆中永不褪色的画面。因断了线而挂在树梢的风筝,是写实也是象征。由于时代的原因,作者离开了大陆去了台湾,但他的心就像那只风筝一样,虽然断了线,却依然挂在故乡的树梢上,依然和故乡的一切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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