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情,相忘于江湖

时间:2022-03-29 01:53:12

有一种爱情,相忘于江湖

安延的名字,每隔几天就会跳到我的耳朵里。家宁说,安延是个才子,又狂又冷漠,你知道吗?他的画十五岁就上过全国美展。

是吗?我淡淡地说。

此时,我正与家宁暧昧着。不过是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他总想亲吻我,我总是淡淡地拒绝。

宿舍里的室友都恋爱了,我只是寂寞,恰巧他出现。他拾到我的课本,然后找到我的宿舍里来还我,黄昏的光线中,我看到一个略显苍白的少年,瘦而且高,抱着一个篮球。那天,我恰巧又百无聊赖。

于是我常常陪家宁去打篮球。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他的女友,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是,可是,我知道自己并不是。

因为,我没有那种怦然心跳的感觉。

安延的名字却在我脑海里一闪一闪的。

有一天我到家宁的宿舍里去玩,我翻着他的相册。我看到一个男子,他坐在海边,海风吹起他的白衬衣,他昂着头,眼神清凉,他的长相亦很让人惊艳,有女孩子似的清秀,却又刚毅。

我的脸莫名其妙红起来。

我好像很随意地问家宁,这个是谁那个是谁,我指了几个女孩子,都是他的高中同学,最后,我指了这个男孩子。

这就是安延啊,家宁说,气质好吧。

一般。我淡然地说。

再去家宁宿舍的时候,我偷了那张照片。

常常,我会在夜晚打着手电筒看那张照片,一遍遍地看,花痴一样迷恋这个眼神薄凉的男子。在家宁的诉说中,我大概知道了安延:父母离异,父亲在加拿大,母亲在法国,他跟着外婆,画画,现在中央美院读大二。

春天的一个黄昏,家宁在楼下嚷着我,小隐,小隐。

我探出头去,看到那棵梧桐树下站着两个男子。

一个是家宁,而另一个是安延。

那个黄昏后来定了格,在我的记忆中,那么凄美动人,闪烁着诡异的香。桐花开了一树树,一个穿着淡白麻色衬衣和牛仔裤的男子,站在树下,并不看我,而家宁嚷着,小隐快下来,我们去喝酒。

那是我与安延的第一次相见,我们一直沉默,他并不看我,我亦并不看他。

我仍然偷偷看安延的照片,他本人比照片还要具有一种魔力,有些男子就是这样,天生具有一种巨大的诱惑力,根本无法抵挡。

而家宁对我的好让我感到无名的压力。

我说了分手。

他笑笑,分什么手?我们又没有谈恋爱。

这样豁达的态度倒让我局促尴尬,而且有微微的失落,他不爱我吗?我说那就好,我们就当哥们儿吧。

当哥们儿是拒绝爱情的最好方式。

家宁说,安延又要来了,夏天来,他想来海边写生。

我的心乱跳着,假装不在意,哦了一声之后就去取钱,我去了市里最好的商场,然后挑着衣服,一件又一件,直到卡里的钱所剩无几。

三条裙子,一条白一条红一条黑,我喜欢浓烈到死或清淡到无。挑来拣去,我穿了素白的裙,然后等待安延的到来。

头发也是做过的,烫了烟花烫,十分佻达。

夏天的午后,蝉疯狂地叫着,学校里放了假,我和家宁,等待着安延的到来。家宁看着我的新发型说:小隐,你还是应该留黑的长发,这个发型,不适合你。

我说你的眼光太单纯,黑的长发,那是琼瑶小说里的女主角,过时了。

来的居然是两个人。

安延的后面,跟着一个高个儿女孩子,短发,烫着大花,穿着牛仔热裤,黑色的蕾丝吊带,一个巨大的红包,上面画着毕加索的画。

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小丑一样,我甚至讨厌地看着裙子上刚刚溅上的污点,甚至没有礼貌地伸出手去。

安延介绍着,我的女友宋宋。

宋宋很亲昵地依在安延的身边。

那夜,我们仍然去海边,第一个喝醉的是我,我的裙子让海水打湿了,懒得去管,喝醉了,我唱戏给他们听:你妻不是凡间女,妻本是峨嵋一蛇仙。只为思凡把山下,与青儿来到西湖边。风雨湖中识郎面,我爱你深情款款风度翩翩……这是我第一次唱戏,家宁惊讶地看着我,小隐,你会唱戏?

我唱得极尽婀娜,这段白素贞的大段二六转流水是我最喜欢的,母亲喜欢唱戏,《断桥》这一折,是我从小就唱的,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听的人。

如今我找到了,他却已经是别人的许仙。

我很曼妙地翘起兰花指,继续唱着:纵然是异类我待你的恩情非浅,可怜我枕上泪珠都湿遍,可怜我鸳鸯梦醒只把愁添……是的,我是唱给他听的,此去经年,过了今夜,我与这个男子还有什么关系?

当着他的面,我与家宁调起情来,剥了小龙虾喂到他的嘴里,家宁近乎受宠若惊,我还让他拉着我跳舞。

我们跳得很热烈,跳的是贴面舞,我一边跳一边掉眼泪,家宁说,小隐,你喝多了,实在太多了。

安延和那个女孩子也在跳舞,他们也跳得很热烈,女孩子的脚踩在安延的脚面上,这个动作极其轻佻。我对家宁说,亲爱的,你想吻我一下吗?

家宁显然吓了一跳,我嘻嘻地笑着:你不至于连接吻也不会吧?

猛然间,家宁低下头,吻住我。

我们牙齿碰到一起,分外地响。

我哈哈笑着,然后让家宁抱着扑到大海里,在海水里,我把头深深地埋进去,我知道我流了眼泪,和海水一样,咸的眼泪,那么咸那么咸。

那张安延的照片已经让我压了膜,我怕常看照片会毛了,我仍然打着手电筒看,所有人都以为我在看小说,可我那打开的小说永远只在那一页,因为那一页夹着安延的照片。

眼泪,一滴滴落到那一页上,后来,那一页的字全模糊了,我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谁说不爱你,这模糊的第236页就是证据。

以后每隔几个月,安延就会定时出现在我和家宁的面前。

而他身边的女子总是不同,每次来每次不同,那些女孩子,鲜艳佻达,明媚地笑着,小蛇一样缠着他。

就像我小蛇一样缠着家宁。

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堵墙,虽然也亲吻,虽然也和所有恋人一样去操场上隐秘的地方看星星。

有一天,下了雨,我一个人在操场上看雨,冰凉的看台上,只有我自己。

我哭着,双肩颤抖着,哽咽着。

一把伞撑在了我的头上。

家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

会感冒的,家宁说,回去吧,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如果想分手,你就说,我不逼你,不要哭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大男孩儿,他总是这么善良,这么善解人意,他甚至知道我的不喜欢,我内心的苦。甚至,知道我所有的一切,他不过是那张我必然要打出的牌,只不过,为了赢这一局。

彼时,离毕业两个月又三天,我扑到家宁的怀里,不是分手,却已经分手,我说了谢谢,谢谢他配合我出演这一幕。

家宁最后一句告诉我的话是:安延,他不适合你,他自恋,爱的是他自己。

我恸哭。决定去北京,是的,我要去北京,去找那个叫安延的男子,我想问他,爱吗?如果爱,请不要再演戏了。

他带来的女子,个个美貌如花,可我知道,她们也是他的牌,与他无关,他给我看,一张张,杀伤力极强。

到北京,我去中央美院,去找那个我相思又相思的春闺梦里人,我知他喜欢我,就像他知我喜欢他一样,我们不过是不停地做秀,他一趟趟来A大,无非是来看我,虽然带着女友,可那些女友,是道具。就如同,家宁是我的道具。

可惜,我来晚一步。

他的同学说,他去了法国,他的母亲,希望他去法国深造。

毕业后我执意来到北京,来到离中央美院最近的一个公司做了一名员工。

很多个黄昏,我去中央美院的院子里独坐。我喜欢那里的气息,我喜欢的男子,曾经每天穿行在这些楼和这些树之间,他曾经伫足吗?曾经在一棵树下想我吗?

家宁也来了北京。他本来可以回他的家乡工作的,可是,他也来了北京,离我五里之外的一个公司里做主管。

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看歌剧。

没有人提起爱情。他只和我说有人给他介绍温柔的女孩子,指给我看她们的照片。我总是给他参谋说,这个行那个不行,甚至,他带我去相过亲,我坐在离他10米远的咖啡厅的角落里,看他和那个女孩子谈着什么。

那时,我总会点起烟看着外面,有时外面下雨,有时不。

家宁相亲终于成功,是一个教授的女儿,非常依赖他。

在结婚前一天的晚上,家宁请我吃饭。我们来到一个极有情调的西餐厅,他点了红酒。

他说,我们都喝醉吧。

我看着他,这个一向理智而谦卑的男子,忽然眼中冒出了决绝。

好,我说,我们喝醉。

我们喝了5瓶红酒,之后,又喝了20瓶科罗娜,不停地去卫生间。之后,我们来到长安街,已经深夜,他说,小隐,你能给我唱段《白蛇传》吗,我想听。

这句话让我眼睛湿了。

我摇了摇头,是的,我再也不会唱了,永远不会了。

他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小隐,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是为你才结婚的,结了婚,我就死心了,而你,可以不必有那么大压力了,如果你现在要我,我可以不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雨开始下,我笑了笑,觉得自己很从容,其实我很慌乱,我到底想要什么?我自己都糊涂了。

我捂住自己的脸,哭了。

三年之后。

我开自己的公司,有秘书送来请柬,是美术馆一个画家的画展。美术馆的每次画展我都要去看,喜欢画,是从安延开始的。

打开请柬,我看到那个远隔了数年的名字,安延,一个字又一个字地跳到我面前,是的,是他,他来开画展了。

旅法画家安延。

而他不知,这个文化公司就是当年那个唱《白蛇传》的女子开的。

手,有些许颤抖,而此时,我已不再是那年海边的那个女孩。我收拾好脸上的妆容,一个人去了美术馆。

他正被许多人包围着,还是那样飘逸挺拔,我远远地看着他,并没有走近。他的画,如此忧伤如此空灵。

我站在一幅画前。

是海边,我们曾经的海边,有4个男女,变了形的男女,地下,好多青岛啤酒瓶子躺着,画的名字叫《那年夏天的海边我在恋爱》,他在恋爱?是的,他在恋爱。

转过头去,我看到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子出现在他身边,是地道的法国女孩子,白皙的脸,蓝色的眼睛,他轻吻她的面,她挽住他的手。

我知道,有一种爱情是相濡以沫,而有一种爱情,是相忘于江湖。

即使安延没有这个女子,我们亦是回不到从前,好多事,好多人,过去了就永远地过去了,再寻,亦不是当时的颜色。就像一张画,染了墨,多年之后再染,一定不是当年要的颜色。

也许我爱的,只是自己的青葱岁月,而那个人,恰巧于那个时刻出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我回到家,翻看当年那本小说,想找那张照片。

结果我找遍所有的书,都不曾找到。

责编/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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