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蚤市场里的“英国梦”

在伦敦购物，能提供给你最豪华的消费经历是哈罗德百货或者Selfridges百货，但如果想找那些最特别的商品，最佳的去处则要数伦敦西区诺丁山街区Portobello街的跳蚤市场。每逢周六，职业的、业余的或者从别的市场赶来的小商贩都来到Portobello街，他们的总数量超过1000人，全长1公里的市场以路口为切割，分为古董、蔬菜水果、熟食和二手衣饰4部分，来买东西和看热闹的人潮把整条街挤得寸步难行。

19世纪时，Portobello街已经是一个蔬菜水果市场，1940年代开始，这条街又逐渐吸引了做古董买卖的小商贩。1999年的电影《诺丁山》里，朱丽娅・罗伯茨所饰演的好莱坞大明星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休・格兰特扮演的落魄旧书商，Portobello街因为这部电影而更广为人知。

市场最繁忙的周六，早晨6时Portobello街便开始苏醒。由于伦敦市中心生活成本太高，不少摊主的家都远在市郊。卖旧衣的Anton Spreckley住在距离伦敦40多公里的一个小镇，周六这天4时天不亮，他和他的狗就要从家里出发，把货物、支摊所用的不锈钢管装上小货车，前往Portobello。忙碌上3个小时之后，那些从数英镑到十数英镑的二手衣服被整齐地挂起来，迎来开张。

曾经，Portobello路是伦敦非常脏乱差的一条街。在这里摆摊卖古董玩具小人的Andy Morant在这条街附近出生，“我小时候，Portobello是伦敦的禁忌之地，治安很不好。”

但是城市发展历史上到处是商业改变地区面貌的故事，近期一点的是旧金山贫民区Mid-Market的改变，这个瘾君子和流浪汉最爱流连的区域，因为Twitter的入驻而变成了干净整洁的技术公司聚集地。而跳蚤市场改变Portobello则是一个更远一些的例子。

Garry Piper在Portobello经营着一个鱼摊，一箱箱用冰保鲜起来的鱼来自全球各地。Piper家已经5代卖鱼，接手家里的鱼摊是Piper人生中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工作。在这个市场卖了一辈子的鱼，Piper也目睹了Portobello市场的变迁过程。

在Portobello做生意，过去是不需要牌照的，每个摊位也没有固定位置。每到周六，所有的摊主都会在路口集合，听到管理员摇铃发出信号之后，各摊主便竞相奔跑，占领优势位置。“总有人不守规矩，抢在铃声之前起跑。”Piper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但随着市场越来越知名，为了改善做生意的环境，自发市场引入了有序的管理。现在的Portobello需要牌照才能合法摆摊，并定期缴纳租金。到了周六人潮最多的日子，还会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封路和分散人流。

在Portobello，你还能从这里看到交通工具的进化和人们出行方式的改变是如何影响着这个小小市场。在带着仆人出门仍然盛行、速度较慢的轮船和火车还担任人类远途旅行主要交通工具的时代，人们所带的旅行箱普遍比较大。因此，来Portobello淘货的人也会购买一些体积较大的物品。但随着飞机成为跨过旅行的主要选择之后，旅行箱的个头也随之缩小了。

“现在我总说，如果卖的东西没法放进一个小盒子里，就很难卖出去了。”Wieslawa Kusak对《第一财经周刊》说。她在Portobello拥有一个古董杂货的小摊位，在这里摆摊已经38年。从前她也会卖卖古董花瓶，但如今大件的货品已经从她的摊位上绝迹了。

如果说移民对美国有“美国梦”，那么同样接纳了大量移民的英国也有一个“英国梦”，而Portobello街便是一个英国移民追逐他们梦想的地方。

1972年，Wieslawa Kusak从故乡波兰来到英国。4年之后，她在这里卖起了古董杂货，这个小小的摊位让她得以在伦敦立足。

“我不喜欢那些需要安静坐在办公室的工作，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最后发现我喜欢在跳蚤市场卖东西，便来到了这里。”她说。

现在Kusak的摊位上大多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袖扣和耳环，还有一些贵族妇女翻报纸时为避免手上沾上油墨而使用的象牙翻书棒等。“维多利亚时代的男士饰品比女士饰品种类更多、更精巧，有时你看着它们就好像在看着时尚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而在Portobello街上出售二手胸针、发卡的Ona Laurwaviciute则来自爱沙尼亚，她在纽约待过几年，最终还是选择在伦敦生活。在她的小摊位上，饰品大多都是来自1980年代，而1920年代至1960年代的古董饰品被特别标注分开摆放在一个小盘子里。

20年前，Portobello街还是一个相当伦敦本地的市场，而买卖旧货在英国非常流行。但随着名气渐涨，大量的游客慕名而来之后，这种旧货交易价值却遭到了怀疑。

“有的游客会认为，二手货里还保留有上一任主人的‘能量’，买回家不吉利。但我认为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而且在这个什么都可以大规模生产的时代，我们已经很难找到100年前这样手工精致而又价钱便宜的饰品了。”Laurwaviciute说。

如果你愿意和这些摊贩聊天，他们还会教给你许多辨别旧货真伪的方法，以及英国的一些历史故事。

Antonio Paolo在Portobello开了一家出售二手地图的小摊位，这些地图有的是他从旧书商那儿收回来的，有的则是他旅行时淘回来的。就像纸币一样，地图也采取了类似的防伪措施―举着地图在阳光下，你能看见印刷地图的纸张上有浅浅的水印，写着纸张公司的名字，以及制作这张纸的年份。

“我不卖仿制品，全部地图都是原版的。”如果你怀疑这些地图的真实年份，Paolo会给你那么冷冷一句。

Portobello街的摊主也不都是移民，仍然有相当多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甚至是从父母手中接过小摊的生意，比如Andy Morant。Morant的母亲曾经是这个市场的小商贩，成年之后的Morant一度周游列国，返回英国后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Morant最终决定在这里卖古董玩具小人，如今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已经在这里摆卖了25年又4个月了。

他卖的那种大约食指长度的小人，是从前英国儿童玩具箱里最常见的玩具，但现在一些成年人也喜欢成套地买回去收藏。Morant的存货里，最老的一只玩具―印度雇佣兵―生产于1910年。几年前的一天，泰国的王子出现在他的小摊前，保镖包围了摊位，王子买走了那天他摊上所有的玩具小人。

但对于一些如今在Portobello做生意的摊主来说，在寻找继承人这个事情上就没有Morant的母亲那么幸运了，他们都在面临无人继承这个摊位的问题。就像5代卖鱼的Garry Piper，他的一双儿女都在香港工作，对成为第6代鱼贩不感兴趣。伦敦的天气多雨，夏天短暂，冬天寒冷，一年四季站在户外为鱼摊招徕生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营生。

Piper个性腼腆，好在顾客相当部分都是多年的老主顾，彼此之间已经很熟悉。每天早上，头发梳得十分整齐的Piper都会穿着他的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给前来挑鱼的老主顾推荐“今日最佳”。不仅是老主顾，Piper和那些同样在Portobello街摆了数十年摊位的摊主也彼此认识。

“我不认为我的儿子和女儿会回来接手，所以我想我可能是家族里最后一个卖鱼的人。在这个市场里，许多老摊主都是这样的情况，他们的孩子不想回到Portobello。”Piper说。

在时代变迁中逐渐被侵蚀的不仅是Portobello街紧密的社区关系。Piper的鱼摊正开在了连锁超市Tesco的门口。当大型公司携带着规模优势所引发的价格优势，碾轧过小摊贩的生意领域时，也抢走了不少小摊贩原本的顾客，威胁着像Piper这样的生鲜摊的生存。

“还是有些低收入的人需要Portobello，也有人希望买到更新鲜的鱼产和蔬果，Portobello的生鲜生意总是有它的存在意义的。”对于Piper来说，让这个市场一直持续地、充满活力地经营下去，就是他此刻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