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安:白鹿原是个“精神特区”

时间:2022-03-17 12:33:12

电影导演眼中的陕西民风

对导演王全安来说,《白鹿原》是一部“有缘”的作品,因他是陕西人,对八百里秦川的风土人情熟稔在心;但这又是一部“难搞”的电影,不仅在于实的小说原著内涵丰富,还在于中国电影的大环境,对历史题材的诠释有着更多的难度。电影《白鹿原》筹备九年,拍摄三年,终于拍出来了,王全安有话说。

和血性是一回事

文史参考:《白鹿原》电影筹拍初期,传闻中的导演换了好几个,最后你接下这部片子的考虑是什么?

王全安:刚开始张艺谋和陈凯歌都传说要导这个片子,过了一段时间,2004年我来接手,忙活了一年多完成立项,遇到资金的问题又撤下来了。中间有段时间这个电影项目卖给北京的一家公司运作了两年,各种炒作,我也不太清楚,那两年没有参与。等我拍完《团圆》,《白鹿原》的电影版权又回到西影厂这边,我也觉得这个时候拍是挺合适的,所以就回来了。

文史参考:实的小说《白鹿原》是地域色彩很鲜明的作品,改编的难度也很大。在你看来,这部小说表现了陕西人的哪些精神特质?

王全安:因为我是陕西人,以一个陕西人来看陕西人的话,反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小说描写陕西人,特别是陕西农民的状态,观察确实是精准的,写得很扎实、可靠。我拿到书以后到开拍之前,先到白鹿原转了一个多月,观察当地人的生活。陕西人性格里本来就有血性,外表上言语比较少,好像挺木讷、一根筋,有时候又很暴烈,这都是原生态的东西。

文史参考:在这部作品里也是富有生命力的形态。

王全安:我觉得在表现农民生存抗争历程的时候,是很重要的,无论对于小说还是电影都是这样。和血性其实是一回事,是人类繁衍至今的力量,我希望能够最大限度地表现这种力量。

文史参考:所以你挑选演员的标准也是要“有力量”?

王全安:演员就是看是否符合角色的内在气质,一个好导演要用一个演员的话,一定是把这个演员一生最重要的东西都用干净了,让他彻底变成要演的那个角色。

文史参考:其实关于乡土历史的作品很多,改编《白鹿原》比较困难的地方是什么?

王全安:这就是为什么要拍这个电影的问题,的确,描述西北农村的影像已经有不少了,而且有些很优秀,为什么要再拍一个?《白鹿原》的新意在哪里?我的感觉是,不管历史也罢,生活也罢,可以不断有新的解释,我们首先复制历史场景,让观众进去感受。小说的内容很庞大,几十万字,上百年的历史,一百多个人物,不可能全拍进电影,那么最难的就是取舍。

文史参考:取舍的标准是什么?

王全安:我是看故事本身是否适合用影像来表达,有些风水之类意境性的东西,电影里就比较难说。我倒不太考虑观众的喜好,这是无法预计的情况。

乡绅阶层的矛盾与坚守

文史参考:《白鹿原》描述了复杂的家族关系,关于中国乡村的政治秩序,你有怎样的观察?

王全安:像白嘉轩这样的乡绅阶层,过去几千年在中国都是传递仁义道德的中坚力量,他们通过传统文化的理念来巩固基层秩序,相当于基层文化干部的作用。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和糟粕都在他们身上体现出来,我们现代人看起来当然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我是想尽可能原样呈现,而不是试图表达自己的看法。

文史参考:乡村社会历经动荡,特别是“”之后,乡绅阶层基本不存在了。

王全安:“”当然是破坏基层秩序的一个高潮,那么最开始是怎么样的呢?这就是《白鹿原》从头解释的问题。几千年改朝换代,这些文化都没有换,但最近一百年来,在中国向现代国家转型的这一百年,事实上是中国传统文化被西方工业文明打败了,我们开始检讨自身,动摇原先一直信奉的那些东西。以白嘉轩为代表的这一派人选择坚守,从愤怒到迷茫,一直没有找到方向。现代国家体制是可以经过革命,一夜之间建成,但是民众的心理结构和伦理道德,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支柱。所以注定了,中国人要在精神上受苦。你看现在物欲横流,欲望控制着我们不停折腾,像一个钟摆,摆来摆去,好像也快到头了,我觉得人能承受的欲望是有个极限的。

文史参考:这个反复的过程中,还遭遇了外敌入侵,鬼子来了。

王全安:是的,日本鬼子来了,民族之间的斗争跟工业文明也有关系,东洋的发达就是受到西方人的影响和冲击。山不转水转,现在西方人也遇到很多精神问题,经济的发展是另外一回事,所以《白鹿原》还应该继续写下去。

文史参考:抗战这段历史你是怎么处理的?

王全安:你知道小说的叙述语境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那会儿,过了二十多年我们再来看待历史问题,很多观念都跟过去不同了。包括国共两党在抗战中各自的作为,已经可以纳入常识的范畴了。具体到《白鹿原》这部作品,我其实想探讨的问题是,白鹿原这个地方的人跟外界的关系。日本人闯进来,就强迫当地人重新认识这块土地,也重新认识自己。白鹿两家的纠葛,其实延伸的是党派之间的斗争,现在我们对于一个家族里边兄弟之间谁对谁错的问题,好像比较容易谅解了。无论白嘉轩的坚守,还是鹿子霖的求生存,都是面对外来冲击的不同反应。前面说到,固有的价值观瓦解之后,人的欲望就释放出来,一旦被欲望驾驭了,人就很痛苦。

文史参考:农民与土地的关系还是存在的吧?

王全安:土地是乡村社会的基础,我们毕竟是从农耕文明发展而来,中国人跟土地的关系是最长久的,回到土地,就是回到常识。我觉得很多问题从常识说起就比较容易讲明白,现在缺乏的就是对常识的了解。我跟实交流过这个问题,过去我们曾经有个叫做精神家园的东西,人们的精神生活虽然并不美满,但还是充满很多来自生活的智慧,现在这些都消亡了。

表达比审查更困难

文史参考:《白鹿原》除了是一部充满精神内涵的作品,还是一部充满争议的作品,谈谈你对电影审查的看法吧?

王全安:现在中国的电影审查对于创作者来说依然是很大问题,但是你知道,做导演这个事情,在世界任何国家都会面临相似的问题,就是你的个性与制度之间的冲突。我现在跟美国人商量把《白鹿原》拿到美国发行的事情,美国人就提要求,能不能按照他们的方式重新剪辑?我觉得这个比我们的审查还要狠,但是你会愿意接受,因为商业的规则在美国更加成熟,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纯粹职业的问题来思考。我是一个电影导演,我解决不了社会问题,只能解决自己的职业问题。我认为大多数的表达,都还是在制度允许的范围之内,最大的困难在于职业本身,也就是你如何去表达,而不是审查。

文史参考:这次你在长春电影节担任评委会主席,对中国电影市场的现状有什么判断?

王全安:去之前我挺失望的,整个国产电影的环境不太好,我本身也不是个乐观的人。但是去了以后,我反而觉得没有那么绝望,看到很多中国电影人还在努力,而且有收获,信心会慢慢建立起来。

文史参考:八月份国产电影有个“保护月”的说法,到九月份上映的《白鹿原》就面临一堆好莱坞大片的包围。

王全安:没有办法,调控对市场会起到一定的作用,但这是临时的,我认为给中国电影的条件稍微宽松一点就行了,包括电影立法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保护。至于保护之下生出来的孩子怎么样,那就得看这个孩子的命了。好莱坞电影不光冲击中国,它是冲击整个世界。我们现在拍电影的制作成本越来越接近好莱坞,但是品质还差老远,包括在作品里对人性的开掘,在道德层面的思考,都还是太急功近利了。

文史参考:第五代导演是以现实主义题材起家,现在纷纷转型,做了很多商业大片。作为第六代导演的核心人物,你怎么看他们的作品?

王全安:中国过去是个单一化的社会,第五代不管受到的教育还是经历的时代,都影响了他们的性格和审美。在我看来,第五代导演确实做了他们在那个阶段所能拍的最好的电影,比如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张艺谋的《活着》,我认为一个导演一生能拍一部这样的片子,他就足够赢得我的最大尊敬。不管他们现在干什么,我们不能要求一只母鸡永远下金蛋,这太苛刻了。而且在他们拍电影之前,是漫漫长夜,那么困难和焦虑的时代。我们后来人对电影有任何新的思考,一定是跟前面人做的工作有关系。进入商业大片的领域,我无意评价电影质量,商业电影没有什么质量不质量,就是有票房就成功,没票房就失败。

文史参考:回到白鹿原这个地方,是你熟悉的生长环境吗?

王全安:我在陕西土生土长,对当地人的生活还是比较熟悉的。白鹿原在八百里秦川以里,周围一圈山围着,中间是个盆地,风调雨顺很富庶。古时候人们骑马,觉得八百里这个范围很好跑开,纵横捭阖,能够控制,所以几个朝代都选择这块土地作为统治中心。白鹿原上的农民主要是种麦子,很邪门,冰雹和暴雨都不往这个地方下,可能风水很好。所以我相信,白鹿原上的居民多少年来,肯定都是很自豪的,骨子里有一种“特区”般的劲儿,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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