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3-10 11:58:29
小山还没出娘胎,爹死在矿井里,连个尸首也没扒出来。小山出了娘胎,娘大出血,山路弯弯,没抬几步,便撒手人寰,那年,哥哥大山才读小学二年级。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山被大山拉扯着,到了上学的年龄,因为掏不出学费,大山一咬牙跑到小煤窑下了井。
小山很勤奋,成绩一直排在班级的前三名。班主任姓李,城里来的,是个姑娘,人长得秀气,扎两条细细的长辫,走起路来辫子搭在胸前一甩一甩的,小山总看不够,哥哥大山说,娘也扎着两条小长辫呢。
破旧的学校,几十个学生几个老师,几间教室常年失修,每到雨季学生们就要打着雨伞听课。上到三年级的时候,大山已经做了几个人的小煤窑主,日子过得节节拔高。小山说,哥,你拿点钱把我们学校修修呗。大山说,修学校那是国家的事,我凭啥啊。
到了该成家的时候,许多人给大山提亲,大山都拒绝了。大山对媒人说,要真想给我说门亲,就把李老师说给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李老师开始直摇头,开什么玩笑,我有男朋友的。后来看看教室内五颜六色的几柄雨伞动了心,许多学生一到雷雨天都旷课了,她说,大山要娶我也行,除非把这学校的教室重建了。大山说,我建,一年建不成建两年。
建到一半的时候小山上四年级了,一场暴雨后传来一个消息,大山的小煤窑因为过度的开采突然塌陷,井下人包括大山在内一个也没出来。
小山发了疯一样往另一座山上奔,奔到了地,只见横七竖八地排着几个矿工的尸体,几个女人啼哭,几个男人站在刨出的大坑中挥舞着锄头铁锹,小山眼一黑,栽下坑去。
熬过了一个漫长的雨季,学校放了暑假。老校长心事重重地对几个老师说,县里下了通知,学校将和山下的另一所学校合并,教师哪来回哪去,等候重新分配。李老师是唯一的公办教师,老校长说,姑娘啊,走吧走吧……说着老泪就窜出来。李老师走走停停,走到校门口再也迈不动步了。
城里的老师八头牛也拉不走了,陌生的人往小山家的门前一晃,小山就瞪着两只牛挤挤的眼,充满着敌意。来劝的人有的掉着泪下了山,有的气呼呼地下了山,没有通电的山村,零星地坐落着十余户人家,夜静得偶尔传来风的叹息。李老师夜夜搂着小山睡,给小山讲故事,给小山唱歌听。
失去了经济来源的李老师养起了鸡鸭鹅,门前屋后一片欢腾,小山觉得自己有了妈一样,好温暖啊。开学了,小山要去山下读书了,李老师拉着他的手,小山,喜欢老师吗?小山说,喜欢着哩。李老师说,喜欢你就用心读书,如果你不用心读书了,老师就不管你了,就回城里去了。
小山不想李老师回城里就用心地读书,成绩一直是班里的第一,每次小山考试拿了第一回来,李老师总会杀只她自己喂出来的土鸡,炖烂了,然后看着小山大口大口的吃,屋内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每次小山回来,李老师都要亲自给小山洗澡,突然有一次小山脸红红地说,老师,我,我自己洗吧……李老师看着小山忽然想起一张面孔,羞涩地说,你,你自己洗……然后走出屋外,泪流了出来。
小山考上了外省的大学,临走时,李老师说,小山,走了最好不要回来了,这大山里没什么好留念的。小山深情地凝视着李老师,辫子还是那两条辫子,只是缺了油性,不再舒张。脸庞还是那张脸庞,只是刻上了岁月的条痕,不再圆润。小山说,李老师,我会回来的,我要娶了你!
你,住嘴。我是你老师!
老师没有这样当的,你为我把青春白白耽搁了,我一定要回来娶你!小山很动情。
老师已经有人了,你安心地去学习,要是真有那份心,等你出息了,就帮你哥把那教室给建起来。
小山憋着泪狠劲地点着头。
李老师常常给小山来信,小山,钱还够用吗?小山,我又养了一窝鸡崽,长得可欢实了……
毕业工作后,小山被一家外企聘为高管,年薪六位数。小山很自然地在城市里结了婚安了家。
连续几天的特大暴雨,护城河的堤塌了,城市全线被淹,大街上的人面对突然而至的灾难惊慌茫然。小山想起自己很久没有李老师的消息了,他决定趁着工厂停工的空隙回山里看看,顺便解决一桩心事。
山路依旧弯弯,只不过已经是柏油公路了,沿路的二三层的民房时不时地冒出几栋,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都那样清新,时间真的冲刷了一切,山里已经富了起来。小山了解到,家乡已经落户了几家有规模的采矿企业,当地政府正在扩大招商。
路过一个工地,车被堵着过不去了,有人叹息说,唉,这个女人命苦啊,城里来的老师,和这片盖了一半就停工的房较上了劲,半辈子就这么耗过去了……有人恨恨道,天天瞅见她在这里守着一堵破墙,就是不让人拆,这不是神经病嘛,哎,你们说,她怎么没家人啊……
小山下了车,恍然醒来,脚下的土地他再熟悉不过了,大山盖的房已经被铲车推平,只剩下一堵摇摇欲坠的墙了,阳光灿烂的午后,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里攥着一把柴刀对着一群人虎视眈眈。
喊了一声李老师,小山的两只膝盖重重地陷了下去,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