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格与苏童:从《九故事》到《河岸》

时间:2022-03-02 06:50:49

塞林格与苏童:从《九故事》到《河岸》

摘要:塞林格是美国著名作家,中国许多作家在创作过程中都受到了塞林格的影响,刘索拉、徐星在小说文本上就深深地刻上了塞林格的烙印。苏童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塞林格的影响。然而,在文本意义上,塞林格与苏童之间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塞林格对苏童的影响不止是在文本上,更多地是在写作视角、写作情绪以及创作精神上。本文以塞林格著作《九故事》和苏童著作《河岸》为立足点,从少年叙事视角、少年心理特征以及语言意象等方面对二者进行影响研究。

关键词:塞林格 《九故事》 苏童 《河岸》 影响研究

AbstractSalinger is a famous American writer,many Chinese writers were influenced by Salinger when they are in the process of creation.Liu Suola,Xu Xing are representative writers who are deeply impacted on Salinger.However,when it comes to the texts,there be neither friendly nor aloof relationship between Salinger and Su Tong.Not only Salinger influenced Su Tong on the text but also on the perspective of writing,the writing emotion and creative spirit.Based on the works “Nine Stories” and “The Boat to Redemption”,we do the research on the aspects of juvenile,juvenile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narrative perspective and language image.

中图分类号:G634.9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26X(2013)08-0000-02

杰罗姆・大卫・塞林格(Jerome David Salinger,1919-2010)是美国著名作家,他在1946年退伍后,回到纽约开始专心创作。他的第一本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1951年出版,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塞林格因此一举成名。他之后的作品包括了短篇小说集《九故事》(1953年)、《弗兰尼与卓埃》(1961年)、《木匠们,把屋梁升高》和《西摩:一个介绍》(1963年)等。虽然塞林格其他的小说作品并没有如《麦田里的守望者》一般有着全球6000万的发行量,但其文学价值却丝毫不逊色于《麦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尤其擅长塑造早熟、出众的青少年的形象。他以少年立场为立足点,深刻描述了少年在人生成长阶段对世界、社会以及家庭关系的不解、焦虑、孤独和彷徨等心理特点,从而批判了成人世界的庸俗和虚伪。

塞林格对中国作家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苏童是其中之一。苏童在与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研究生讨论会中明确提到了这一点,他提到“我在北师大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西方的、外来的,代表着以前新鲜的一种东西,就是典型的非常崇洋。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青年期,都有自己的偶像,这个偶像其实不代表你心目中文学的理想,但你对他有感情。当我一直提及塞林格对我的影响,其实是因为喜欢,喜欢过度了,你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他的影响。我的作品当中出现少年人,塞林格的作品中大量地出现少年人,这种对比是很自然的,因为我自己非常坦白地交待书,所以这种对比太正常了。我觉得塞林格(作品)的整个少年生活当中,他其实是拒绝成长的,因为拒绝成长,所以他的作品中的一个灵魂就是所有少年的努力其实是在拒绝成长,但我(作品中)的少年其实是在接受成长,所以这是我觉得(我的作品和他的作品的)一个大概的本质上的区别。所以,我跟塞林格的关系,从文本上来讲,我一直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塞林格是我的曾经的偶像,但我从来没考虑过他会成为一种负担。还有一点,其实大家要看塞林格最完美的小说,我必须要告诉大家不是《麦田里的守望者》,是《九故事》,那是他最优秀的小说,所以我真正最喜欢的是《九故事》。”①从这一点来讲,苏童的长篇小说《河岸》里少年形象的描述和刻画以及少年视角的叙事方式其实都是深受其影响的。

一.少年叙事视角

塞林格在《九故事》中塑造了多个少年人物形象,如早慧哲理的特迪、《下到小船里》中叛逆、敏感的莱昂内尔以及《为埃斯米而作――既有爱也有污秽凄苦》中的埃斯米和弟弟查尔斯等等。塞林格塑造少年人物形象时,这些少年人物通常就是塞林格小说的叙事视角。在塞林格的《九故事》中,少年视角运用得更加深刻逼真。塞林格作品中少年视角的运用,真实地呈现了少年本真生存状态和青春期的心理特质。如《笑面人》一文的开头“一九二八年,我九岁那会儿,怀着最强烈的团队精神,我参加了一个叫‘科曼切人俱乐部’的组织。”②交代了“我”在九岁那年在“科曼切人俱乐部”的生活背景以及“我”在这个俱乐部的经历、见闻、感受。苏童先生的《河岸》也采用了少年叙事视角,《河岸》的开头“一切都与我父亲有关。别人都生活在土地上,生活在房屋里,我和父亲却生活在船上,这是我父亲十三年前做出的选择,他选择河流,我就只好离开土地,没什么可抱怨的。”③以“我”为视角来叙述整个故事,来看待“我”生存的状态和背景。《笑面人》中的“我”至始至终不曾明白酋长和玛丽之间的恩怨纠葛,正如库东亮不懂父辈与岸上人的恩怨,慧仙也弄不懂赵春堂和岸上人对待她的态度为何反差这么明显。

正如苏童先生所言,少年视角是塞林格最突出的创作特征:“我觉得他小说里的那种质疑的姿态非常好,尽量地贴近青少年的那种叙述。其实他是在模仿青少年,但他模仿得特别好。”④正是由于这种模仿,使得塞林格小说中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心理症候――如少年在人生成长阶段对世界、社会以及家庭关系的不解、焦虑、孤独和彷徨的心理特点在小说中显得尤为突出。《特迪》中的主人公特迪,他不论是在孩童世界还是成人世界里,都是孤独的、冷漠的、叛逆的,甚至怀着对世界的不可理解和嘲弄的心情来看待周围的人或者事物。特迪与尼克尔森聊天时用冷静的口吻预言自己的死亡,尼克尔森反问“从你的观点看也许不是什么悲剧,但是对于你的父亲母亲,那肯定是一件挺惨的事,你考虑过吗?”⑤特迪却说:“那仅仅是因为他们对于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个名堂而且很爱激动。”以如此成人化、冷静地口吻来预言自己的死亡,正是一种源于孤独和叛逆之心的对生命的漠然和对世间的冷漠的表现。而《河岸》中的库东亮,对整个世界也是冷漠的,即使是对待自己的母亲也是用外人的眼光来看待,说母亲“风姿已经空洞,已经虚弱,她就是乔丽敏而已,一个被事业和容貌一并冷落的业余演员,身上带着一股雪花膏浓重的香气”。甚至在母亲告诉他自己即将远行去“西山煤矿”,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之后,库东亮竟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还对母亲喊“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谁要你管?”他们对生命的漠然和对亲情的淡漠其实是内心孤独的外现,这种孤独感与青春期叛逆的心理相结合,就促成了他们特有的少年形象。特迪和库东亮最经典的相似之处在于:特迪在日记里写到的“在我看来生命正是一种礼品马”⑥,而库东亮的人生格言是“我是空屁。”⑦在塞林格和苏童笔下少年的心中,生命和生活成了毫无存在价值和存在感的虚无,看似小小年纪便参透了人生的因果,实则是对生活的焦虑、彷徨和困惑所导致的青春期心理症候。

这两个少年形象都是冷静、叛逆的青少年形象,他们都是孤独的,因为无法获得人们的理解和认同。但是,他们内心深处有着对生命的热爱,却无法表达或者表达的方式不能为大众所接受。特迪的妹妹布波欺负同龄的孩子迈伦,特迪却处处维护着迈伦,不让布波欺负他羞辱他,库东亮对慧仙虽然是心生爱慕而产生的维护,但却也表达了库东亮是内心有爱的、是在不断成长的。

二.少年心理特征

塞林格小说《九故事》中的少年对待社会与世界总是保持着一种批判的态度,对待成人世界总是表现出鄙夷和不可理解。《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里的少年西比尔为年轻人西摩・格拉斯(Seymour Glass)取名字的谐音外号叫“看见更多玻璃(see more glass)”,与西摩畅谈新鲜事,率性地表达对同伴小朋友沙伦的不满与厌烦,正与西摩对妻子穆里尔的厌恶隐忍不发形成对比,批判了成人的虚伪,《下到小船里》的主人公莱昂内尔因为公园里有个小孩跑过来说“你很臭呢,小鬼”而独自在公园演出台的地板上来回滚动,因听到别人骂他爸爸而跑到小船上不肯下来,并且声称“谁也不许进来”,用行动来抗议人们对他的怀疑和厌弃,用封闭自我来对世界复仇,《为埃斯米而作――既有爱也有污秽凄苦》中埃斯米和弟弟查尔斯对家庭教师叛逆的心理,唱诗班里“清点到场人数”一般的眼神,都表现着孤独和困惑,《就在跟爱斯基摩人开战之前》中的吉尼更是敏感,认为成人生活处处令人厌恶,十分无聊,简直让人窒息。塞林格在塑造少年心理时,表现了他们非常坦率和真实的一面,但更多地是对少年困惑、彷徨、对成人世界批判的描绘和刻画。

塞林格小说中对少年心理的刻画深深地影响着苏童对少年心理的塑造。苏童的小说中,常常通过刻画少年特殊的心理来展现对成人世界的批判、对理性世界的颠覆和对等级世界的蔑视。《河岸》中库东亮的父亲与库东亮同学李胜利的母亲、赵春堂的妹妹、综合大楼的小葛阿姨、小傅阿姨,库东亮暗想“她们平时多么端庄、多么正派啊!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的名字都在上面?”生活中日日可见的美丽端庄的阿姨们,竟然在自己所熟知的办公室、楼道间与自己的父亲,库东亮感到诧异和困惑。苏童通过对少年困惑心理的描写,表达出了他对现实世界虚伪的批判。较之塞林格,苏童作品中少年对成人世界的批判更加激烈,描写更加直白。向阳船队的船民集体把捡到的小慧仙送给赵春堂安置,“赵春堂没有说话,甚至没抬起过眼皮。但我注意到赵春堂在下面的两个动作:第一次是甩手,那意思是让干部们把船民撵走。”当官的赵春堂当着群众的面尚可如此虚伪,更不用说在背地里会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创举了。

少年对“家”的概念的模糊、对亲情和爱情的不善表达是塞林格塑造的少年形象的心理特征之一。《德・杜米埃――史密斯的蓝色时期》中的“我”在幼年时期对于父亲母亲的离婚以及母亲的再婚用冷静地笔调一笔带过,似乎在“我”的人生里,这只是许多桩小事中的一件而已,“我”对于父母的分开只是表示接受,没有任何主观色彩,亦不明白原因。苏童的《河岸》中库东亮对于母亲对父亲的抛弃,也只是表示接受,没有任何挽留,就“随父亲奔向船与河流”。只是对于库东亮来说,选择了与父亲生活在一起,而没有选择母亲,可能是对母亲带有些许怨恨的。然而,在苏童的作品中,对少年心中“家”的概念作出了和塞林格不同的阐释。《河岸》中的库东亮,每每遇到伤心之时,会到岸上的“家”里去看看,其实那里几经易主,早已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家了,但他还是留恋、怀念住在岸上的时光。塞林格在《九故事》中,对于家的概念鲜少提及,所表达出来的家的概念似乎只是几个人生活在一起罢了。

三.语言风格

苏童曾表示:“意识到语言在小说中的价值,大概是一九八六年左右或者更早一些......对我在语言上自觉帮助很大的是塞林格,我在语言上很着迷的一个作家就是他,他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和《九故事》中的那种语言方式对我有一种触动,真正的触动。我接触以后,在小说的语言上就非常自然地向他靠拢,当然尽量避免模仿的痕迹。”⑧不可否认,塞林格的语言风格影响了苏童。塞林格在塑造少年形象时,少年所使用的语言是率真、感性的口头语,在《九故事》中,不乏有些早慧的少年会说出富含哲理的话,但总体来讲,少年的语言都是真实、口语化的。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充斥着“他妈的”、“杂种”、“”等词语,而在《九故事》中的少年似乎更加温和、谦逊有礼,《河岸》中的库东亮虽然有着对成人世界的不满和鄙视,但却没有过“出口成脏”的语言风格。因此,苏童作品的语言风格实际上是更多地受到了《九故事》的影响而成为了温婉、典雅流畅而略带忧伤的语言风格。

塞林格在《九故事》中用到了丰富的隐喻和意象。《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文本中的“香蕉鱼”、《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耿州》中的“威格利大叔”、《笑面人》中酋长所讲述的故事中的“笑面人”和“黑翼”等等。这直接影响了苏童在意象上的使用。《河岸》也是一部意象丰满的小说,小说中充满了意识形态能指符号和隐喻色彩,如“河岸”、“鱼形胎记”、“被自我的生殖器”等等。这些符号不仅仅是一些对文中情节的预示,也是一些权力状态下人性悲剧的证明。

结语

塞林格给了苏童创作的灵感。《九故事》是塞林格的代表作,苏童曾说“从文学价值来看,《九故事》比《麦田里的守望者》价值还要高”。⑨在《九故事》中,塞林格塑造了多个少年人物形象,展现了少年孤独与寂寞的心灵、叛逆的青春情怀、对成人世界的不可理解以及热衷于探索生命的价值与意义的青春心理。正是塞林格“那种少年青春视角和自由舒畅的语感”⑩感染了苏童,因此,苏童在创作《河岸》时,在叙事形式上积极采用少年视角,以少年的价值观批判成人世界的虚伪,颠覆对成人世界的理想化感触,追求少年心中的“理想国”。塞林格的作品对苏童的创作有着全面、深远、积极的影响,但是,苏童并没有简单地重复塞林格,正如他自己所言“我接触以后,在小说的语言上就非常自然地向他靠拢,当然尽量避免模仿的痕迹。”苏童在塑造《河岸》中的少年形象时,对社会环境以及角色的生存状态进行了描写与刻画,使人物形象更为鲜明、客观、真实。我们可以说:从《九故事》到《河岸》,苏童的小说创作受到了塞林格批判的影响。

注解

① 出自2013年4月22日苏童与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对谈会录音

② [美]J.D.Salinger:,李文俊、何上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

③ 苏童:《河岸》.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

④ 出自《南方周末》2010年2月4日版文章《徐星、苏童、马原:我看塞林格》

⑤ [美]J.D.Salinger:,李文俊、何上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

⑥ 礼品马(gift horse)意为:价值(意义)成问题的礼品。

⑦ 苏童:《河岸》.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

⑧ 林舟:《永远的寻找――苏童访谈录》.广东:《花城杂志》,2011.

⑨ 出自《南方周末》2010年2月4日版文章《徐星、苏童、马原:我看塞林格》

⑩ 出自《南方周末》2010年2月4日版文章《徐星、苏童、马原:我看塞林格》

作者简介:张棋焱(1989-),女,湖北省天门市,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研究生,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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