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守住了穷孩子的底线

时间:2022-02-20 02:50:42

我回到座位上,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但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为了给我买双运动鞋,爸妈竟然吵着要离婚

考上重点初中以前,我对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太上心,一天到晚只管伸手向爸爸妈妈要钱。虽说我们这些学生不挣钱,但花起钱来却一个比一个有魄力。我很多同学用的本子都是韩国的,铅笔盒是日本的,书包是香港的,橡皮是新加坡的。尤其是刚开学的时候,班里好像是文具大联展。的确,这些价格昂贵的精美文具能够满足我们这些少男少女的虚荣心。

刚升入初中时,我穿的还是白球鞋,后来,我发现那种鞋小学生穿在脚下还无所谓,但一到初中就遭到了无情的淘汰。与同学脚下各种名牌运动鞋相比,我的白球鞋显得那么的单薄与寒酸。

于是,我跟爸爸嚷着要买一双运动鞋。可当我穿着刚买的新鞋上学时,几个同学就围过来用讥讽的口吻说:“你这鞋是乡镇企业的三线产品,比合资企业的二线名牌还差一个档次。”当时,我的脸被他们说得红一块、白一块的,特没面子。我回到家里甩掉鞋,非要爸爸带我重买一双。

到了商场一看,同学们说的一流名牌鞋即便打6折还要600多块钱。我硬着头皮让爸爸买了一双,欢天喜地穿回家了。

那天夜里,我忽然听到爸爸妈妈在激烈争吵。妈妈埋怨爸爸不该花那么多钱买鞋,爸爸说女儿考上重点中学应该奖励一下。妈妈又说爸爸净瞎折腾挣不到钱,窝囊废、大笨蛋、死心眼、一根盘。爸爸过去在一家纺织企业当车间主任,后来企业不景气,爸爸提前办了内退。他给人打过工,当过业务员和推销员,还拉过广告。但折腾好几年,仅挣过一笔广告提成,剩下的就是有限的工资了。他们一吵,妈妈就说爸爸没本事。爸爸被妈妈说急了,嚷道:“看不上我了,嫌我穷,找有钱的去呀!过不下去就离婚。”

尽管他们压低了声音,但怒不可遏的情绪还是传达给了我。我惊慌失措地翻身下床,一脚踢开他们的屋门,拽亮电灯,跑到卧室外的阳台上声嘶力竭地嚷:“谁再说离婚,我就从这儿跳下去,立马死给你们看!”

妈妈扑过来,说:“我的小姑奶奶,这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妈的同事,你让我明天怎么出门呀!”爸爸忙哄我说:“我和你妈闹着玩儿呢,夫妻拌嘴是常事,你不用往心里去。”

那天晚上,我忽然对爸妈说:“我想知道咱家的经济情况。”

爸爸在一家娱乐场所当临时工,天天上夜班。我问怎么老上夜班?爸爸笑眯眯地说道:“我前世是夜游神,一到夜里就来精神。”妈妈在一边插话:“你别逗我笑了,还不是想多挣点夜班费!”我知道爸爸一是为了多挣点夜班费,二是为了照顾我吃午饭。我上中学以后本可以在学校食堂吃饭,可妈妈说家里的饭干净,我知道在家里吃饭可以省些钱,就答应下来。

有一天,我吃完午饭走到楼下,忽然想到下午有堂体育课,慌忙回去换鞋。当我推开门后,一眼就看见了爸爸把我吃剩下的菜汤倒在米饭里正吃得津津有味。那一瞬间,我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

巧的是,几天后,我为了抄近路就从农贸市场穿过,却在无意之间看见爸爸在捡拾摊主们扔掉的菜叶。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爸爸那么做有多少丢人,只是心中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那天晚上,我忽然对爸妈说:“我想知道咱家的经济情况。”爸爸看了我一眼支吾着:“问经济情况干什么?够花就得了。”我提高了声音说:“既然够花干吗还到农贸市场捡菜?”“嗨!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不容易,大老远拉到城里来更不容易,扔掉了可惜。”

我含着眼泪嚷道:“别人为什么不捡?我就想问问您和我妈到底挣多少钱?怎么了?不能说吗?”爸爸终于说道:“我的工资一天有20元,夜餐费和夜班补贴一天8元,除去休息日,一个月700来块。”妈妈说:“我乱七八糟什么的都加在一起是900多块,现在的物价高得离谱,我和你爸这些钱也仅够吃饭了。”

我可以接受家境贫寒这个事实,却受不了同龄人的冷嘲热讽

明白家里经济的窘况后,我心里很乱,有一种压抑感。很长一段时间里,爸爸和妈妈的脸色都显得不自然,可能是他们觉得让子女知道他们微薄的收入有失自尊。而我意识到自己家境不宽裕后,也再不轻易地要这要那了。

然而,在家倒好办,在学校就免不了遭遇尴尬。有的同学每天都带一大瓶子水,听说那个瓶子就要200多块钱。我上学从来不带水,时间一长,就跟耐旱的骆驼一样很少喝水。但体育课之后嘴巴里干涩涩的受不了,特别是1500米跑之后,嗓子眼儿干得仿佛在冒烟,我就到水龙头那儿借着洗脸的机会喝两口。

后来,哪天有体育课我就用矿泉水瓶灌上凉白开水。但有一次,我刚要拧开瓶盖喝水,一个男生过来说:“哎,矿泉水瓶里灌的是不是凉白开水呀!”

那时候,我就像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揭穿了一样,羞得面红耳赤。我可以接受家境贫寒这个事实,却受不了来自于同龄人的冷嘲热讽。我的生活和他们毫不相干,但他们的话却让我感到羞辱。

有时,我会把这种情绪带回家,将火气撒在爸爸身上。爸爸很少和我争辩,他总在我的火气平息后才和我说话:“你说钱不是攒出来的是挣出来的,我同意。可对绝大多数老百姓来说,挣钱的道儿非常有限。我就试过,不灵。老百姓不光攒钱,而且攒钱的方法几乎百分之百一样,都是剔牙缝儿!如果吃了上半个月不管下半个月,那就会死要面子活受罪。”爸爸的话让我想起一些家境一般的同学,为了追求时髦,专门在地摊上买所谓的名牌,她们说善待自己获得好心情比省吃俭用重要,可那是善待自己吗?

“我们小的时候,也有家庭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可我们谁也没拿这当回事,该玩还是在一起玩,谁也不提贫富。你们倒好,自觉分开了,论拨儿,这拨有钱的,那拨没钱的,再一拨是中等水平。”我听着忍不住问道:“您怎么知道?”“猜都猜得出来,你千万别为这事背上负担,你说哪个当爹的不愿意让自己的闺女过得好一点儿?可运气不好,该挣的钱挣不着。人有千万种活法,说到底还是各行其道,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过度攀比容易造成不平衡,而不平衡的结果往往会犯错误,那些杀人抢劫、贪污受贿的,都是看着别人过得比自己好才铤而走险的。”

“您那是典型的阿Q精神。”我用调侃口吻讥讽爸爸。“你别以为爸爸真的没钱,咱这套三居室值多少钱?省城的二手房价都上四千块了,咱这房少说也值30万元!”妈妈显然被爸爸的这一算计迷惑住了,兴奋地问真值那么多?“错不了!等咱俩哪天一冒烟,这房子就归闺女了,是不是?”

其实,那时我多么想说:“老爸,您不用给我吃定心丸,我心里有数。”但爸爸的一番苦心的确令我感动。这倒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是具体的生活环境逼迫着我要去思考,比方说人的成才与否和家庭贫富是否有关?

承认自己贫困并敢于面对是我的行为准则

现在,很多同学标榜自己是“新新人类”,不仅添置了手机、MP4等时尚的东西,而且热衷于各种聚会。我从来不参加聚会,尽管我显得很孤独,但我相信自己为孤独付出的代价在日后能够得到回报――我是独立的。也许,别人的邀请是真诚的,可我的确没有能力做到互惠,为了尊重别人和自己,推辞比什么都重要。

有一次,一个同学说:“昨天让你去,你不去,我们12人花了1000多块!”我说:“你们挥金如土花费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钱!”“哟,看不惯了?我爸妈有钱让我花,你倒是想挥金如土,可你爸妈有吗?”说完,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我回到座位上,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但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放学时,那个同学走过来说:“对不起,刚才我有些过分了,其实我不想伤害你,我挺佩服你的。”那时候,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无声地滚落。

在很多同学眼里我好像过于敏感,但这里面的确存在着十分微妙的东西。比如说收班费时,收费人往往很快从我面前走过去。我很感激同学的好意,但“平等”对我来说在更大程度上会有利于身心健康。每次收班费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有的同学很随便打开精美的皮夹就抽出一张百元大钞,而我只是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10元钱放在生活委员的塑料袋中。对扶助贫困地区学校同学,我也不会死守着自己并不宽裕的口袋,总会力所能及地捐一些钱。

我一个月只有30元零花钱,得精打细算,承认自己贫困并敢于面对是我的行为准则。

2007年元旦前,学校举行歌咏比赛,班里要求穿红上衣、白裤子、黑皮鞋。可回家一说,爸爸居然提出跟邻居阿姨借一双皮鞋。他说:“一个歌咏比赛,前前后后上台不过5分钟,没有必要买双新的。再说,上学穿皮鞋恐怕不合适吧。难道为了满足虚荣心就一定买新的?”当时,我的眼泪直围着眼眶打转,委屈地想:至于吗?咱们家真的连双皮鞋都买不起吗?我没有去找邻居借,而是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钱买了红上衣和黑皮鞋。

一连好几天,爸爸都沉默不语。我也挺难受,觉得自己仅仅是满足了当时的虚荣心,皮鞋的确再度利用的时间并不多,就对爸爸说:“您还生气呀!都过去好几天了。”爸爸说:“我倒不是在乎一双皮鞋,添置东西要考虑全面,你说买电脑,我犹豫了吗?咱们买的还是当时最好最贵的品牌机。花钱是门学问,你几年后就要上大学了,现在供一个大学生四年,要多少钱,报纸上登得清清楚楚,咱们不及早作准备行吗?”

我看着两鬓斑白的爸爸,心想尽管贫困不是过错,但这滋味实在不太好受。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为将来提升自己和整个家庭的物质生活条件作准备。我的眼泪再一次打湿了眼眶……

倪早菊摘自《少男少女》200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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