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签穿起的母爱

时间:2022-02-20 04:47:18

竹签穿起的母爱

每当路过街头的烧烤摊,我总会想到在夜风中卖烧烤的母亲,脑海中总会出现母亲削着竹签在火盆前独守的凄凉身影。

那年母亲和父亲闹得特凶。不知为何,一向省吃俭用的父亲竟受人引诱,跑去玩“百家乐”(一种赌博形式),平时节俭惯了的母亲对父亲的变化简直想不通。继而在规劝都不起作用的情况下,两人的矛盾开始升级。父亲有工作,而母亲是一介家庭妇女,所以父亲总认为他比母亲高出一头,吵架变成了家常便饭。最后父亲说你别跟我吵,有本事你供老大读书!一向刚强的母亲二话没说就应承了下来。我知道父亲一向重男轻女,果然这以后他断了我的生活费,再不能从他那儿拿到一分钱。虽然我知道母亲一向说到做到,但我还真的很担心:她靠什么来支撑起我们娘俩的世界?一个农村女子供一个学生读大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我们是城镇户口,田地基本上都被政府低价收去了,所以家里连点田都没有。

那天听说我的录取通知要来了,母亲和我一起到教育局去,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拿到。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哭了!刚强的母亲在父亲打她时没哭,为生活的沉重时没哭,为那将坍塌的家庭尽力支撑时没哭,却因为女儿的“不争气”哭了。让母亲稍可安慰的是,后来我的录取通知到了。母亲说,她要让我过三年的“社会主义”――就是让我吃喝不愁,不去发愁钱的事。要知道,我学的是美术,花费将比其他专业的高好几倍。接下来就是要钱了,怎么办?

那个暑假母亲开始是和人去绑稻草,我知道那是男人干的活,母亲却抢着干,因为工钱高啊。那天我去田里送水,看到母亲裤脚高一只,矮一只的,腰弯得像一张弓一样,我把水递给她时,她竟然半天没把腰直起来,端水的手也在不断地颤抖。那一刻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那天之后我说什么也不让母亲再去绑稻草了,但还能干什么呢?无意间我和母亲想到了卖烧烤。

从此,母亲那双捆稻草比男人快的手,开始削起了竹签。要卖就要找一个地点,白天是卖不成的,只有晚上,要选一个既要节约电又要往来人多的地方。为了节约每一分钱,母亲想尽了办法,最后在农行门口的路灯下支起了摊子,一个卖饵块的老太太却说影响了她的生意,于是母亲只好迁移到另外一处,那里灯光又暗,晚上蚊虫又多,加之我们是第一次卖,没有多少人知道,生意很差。

那夜我和母亲守到晚上11点钟,母亲说你回去吧,家里没人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一觉睡醒,我摸摸身旁,母亲却不在。难道母亲还在街上!一想到社会上那么乱,我匆匆忙忙穿起衣服出去接母亲。远远朦朦胧胧地看到母亲了,一个人像一只抵不住寒冷的猫蜷缩在路灯暗影里,显然是冷得不行了,我埋怨道:“妈,火都差不多熄了,你咋还守在这儿,把人家都担心死了。”妈对我说:“咱这第一次卖,好多人都不知道,多守守没关系的,我熬夜熬惯了的。之前来了对小青年,是谈恋爱的吧,坐在这里一吃就两个小时,我也只好陪着,我们毕竟刚开始卖,总不能对人家说我要收摊了,人家会嫌咱态度不好,下回或许就不来了。”望着眼圈黑黑的母亲,我的心一阵抽搐,痛楚就弥漫在心里,我说:“那也应该把火烧起来,您看天都要亮了,多冷啊!”母亲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却回头告诉我她不冷!黑夜沉沉,浓重的夜气里,母亲从那以后天天都要守到黎明才肯回家。

一天我正在煮饭,邻居张大妈风风火火跑来告诉我,母亲晕倒在一家饭店门口了,我纳闷母亲去饭店干吗?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是跟人家要竹筷,拿回来用开水烫了削竹签。那天母亲向店老板说明了来意,老板还算客气,但那老板娘却一脸的鄙夷,母亲刚蹲下身,老板娘就抱起一捆筷子丢在母亲面前,有一根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母亲的手背上,血就顺着手面淌了下来。母亲抬起头,看到老板娘两手抱着,像旧社会打发要饭的嘴脸,母亲真想发作,但常言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对于一向要强的母亲来说,心里总像憋着一股气,加上晚上几乎不睡觉,营养又跟不上,气急攻心一下就晕倒了。看到人晕倒了,那老板娘才赶快叫小工把母亲扶到墙根坐下。可怜的母亲!当我见到她时,也见到了那些带血的竹筷,以后每次见到红色我都会想到母亲染在竹筷上的血迹,我的意识里红色成了一种痛苦的象征。看着怀里一脸苍白的母亲,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哭着说我要代替母亲去卖,但母亲说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在外面整夜的守。那以后我坚决跟着母亲去,她卖的时候我就帮忙削土豆切肉片,或者削竹签。

那夜月色惨白,冷风吹着,街上的人影寥落。我和母亲聊着天,苦苦等待着人来,但火盆里的炭火都要熄了,还没等来一位顾客,母亲说今天怕没人来了,还是收了吧,正说着,那边摇摇晃晃来了几位,一看就知道是几个醉鬼。我有点害怕和厌恶,对母亲说,妈还是不卖了,就说我们收摊了。母亲说既然来了还是卖吧。那是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他们像呼唤家里的佣人似的吆喝着母亲:“卖烧烤的,赶快给我们炸洋芋。”母亲一边应和着,一边忙忙地把洋芋往竹签上穿。我隐约看见母亲的左手猛地一缩,接下来总见她把左手攥着,仅用右手缓慢地炸着洋芋。那几个少年不满地催促着:“卖烧烤的,怎么那么慢,再弄不出来我们不要了。”母亲满脸堆笑陪着不是,说快了快了,马上好!看到这里我才猛然醒悟:母亲的手被竹签戳着了!她显然是不想让我知道,极力装作平静。一想到上次竹筷上的血迹,我的心就隐隐的痛,但那刻我没再犹豫,抢过母亲的勺子说我来炸。那天晚上卖了一块钱的洋芋,但母亲的血攥了一把。母亲啊,为了我做这点小生意,却把带血的记忆镌进了我的生命和灵魂。

转眼开学了,母亲把一元两元的票子厚厚的两沓放在我面前,另外又把别处借来的十张一百元的钞票也摆在我面前。她说:“拿去吧,我答应让你过三年的‘社会主义’的。我虽然是一个女人,但我要让你爸看看,女人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软弱无能。”我当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把钱换成整的,但过后我明白了,她是想让我明白每分钱都是血汗钱哪,再不能像父亲供养我时那样铺张了。背着那些钱,感觉母亲沉甸甸的爱意全装在了里面。

原来这带血的母爱是能穿透灵魂的,这位血的母爱里有多少辛酸和无奈呀。我也终于明白,母亲曾对我说的“儿女挂娘扁担长,娘挂儿女路来长”的真正含义。

在我的睡梦里,总会见到那些带着母亲鲜血的竹签。当我一次又一次从恶梦中惊醒时,我总会给母亲打个电话,连问她几遍可好,直到她说真的没事时我才放下忐忑的心。现在母亲已经不卖烧烤了,但每每见到凡属竹子的东西,我就会想到那竹签穿起的岁月。

哲人说,母爱是最无私、最珍贵的爱!

诗人说,母爱是最动人、最伟大的爱!

而我说,竹签穿起的母爱最绵长。

(作者单位:永平县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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