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峡谷深处的江湖

时间:2022-02-17 04:18:41

西南峡谷深处的江湖

丽江华坪县与四川盐边县交界带,是野气横陈的乌木河大裂谷,裂谷旧名“阿锁拉”,当地彝语意为“放牧犀牛的地方”。自元代至20世纪中叶,乌木河大裂谷走廊均是商帮来往、兵家必争、响马丛生的地界,锁三省,扼咽喉,刀光剑影,硝烟流火,枪声马蹄,绵延数百年,被高、章、李、阿、葛等五个土司争来夺去。

民国年间,这儿成为滇、川、康三地的“金三角”,各路豪杰拉帮子扯大旗,上演了一部民国风云录。“枪杆子里打天下,只要有人马,闯遍三山都不怕!”这是当时的顺口溜。 葛土司家族通过巧取豪夺苦心修建的土司府,如今已沉睡于数十米深处的水底。 后来居上的葛土司

起初,五个土司中势力最小的数葛土司,但他后来居上,在民国风起云涌的几十年里,葛土司家在西南卷起腥风血雨,比高、章、阿、李四土司的名气还要大。

葛土司家原只是盐边县毕苴芦一个摩些人世袭土司,势力很小。清末时,葛甫周花钱向盐边县知事买得“巡城兵马司”官职,号称土司,将土司官衙建于老盐边县城对面,生活习惯完全汉化。但葛甫周自称是诸葛亮南征孟获时遗留的后人,所以马帮行走时旗号打的是“诸葛”复姓。土司葛甫周管辖之地是川滇两省的咽喉要道,境内寨堡林立,马喇寨、蛮王寨、天保寨各路绿林各领、众派势力相互制约。其中规模最大,势力最强的要数蛮王寨。蛮王姓紫,自恃武艺高强、兵强马壮,立寨把关,拥兵自重,与葛甫周水火不融。葛甫周与之大战数年,不得逞,拿紫蛮王无可奈何,于是心生一计,与紫蛮王打亲家,在交界地大摆筵席,豪燃99堆熊熊篝火,两军豪饮。席间,土司葛甫周与紫蛮王按南蛮传统,相互以刀子戳肉喂到对方口中,表示尊重与信任。紫蛮王一世草莽,没有心计,被葛土司抹上剧毒的刀子喂肉口中,刀尖直达咽喉,紫蛮王一世枭雄死于非命。

消灭了紫蛮王,葛甫周身边风暴再起。民国初,华坪、盐边地界雄踞着一个叫贺二麻子的绿林好汉,贺二麻子从小随父在深山里打猎,长得虎背熊腰,体彪骨悍,攀岩若猴入林,似虎归山,17岁刚出头,便练就了一手百步穿杨的好枪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能将百步之外的一根香火打灭。飞跑的野兔、麂子、獐子、岩羊、野猪以及空中腾飞的野鸡、锦鸡等,他都能举手枪响,弹无虚发,命中猎物,当时被称为川滇边境的第一神。

贺二麻子既行侠仗义也四处打家劫舍,他与大哥贺云开一起结拜了一帮子江湖弟兄,将老巢建在四川岩子绝壁的一个山洞里,须登云梯才能进入洞内,洞深数里,可作练兵场,官家富豪都敬畏他。官府为了稳住他,便委任他为川滇游击队队长。土司葛甫周见贺二麻子这棵树树大根深,便投其门下,甘愿以小弟自居,鞍前马后效劳而没有怨言。一次贺二麻子不慎打劫了滇军第九旅旅长华封哥的小舅子,葛甫周见风使舵,调转方向,引来华封哥军马偷袭了贺二麻子老营,击毙了贺二麻子大哥贺云开和军师谷文才。贺二麻子损失惨重,便将残部转移到四川岩子岩洞里。进洞后,贺二麻子叫岩下的人将云梯烧毁,每日坚守。贺二麻子的烟瘾很大,无大烟可吸,日子非常难过。葛甫周引领滇军进剿,官兵用六匹新布系结起来,从岩头放下,将死勇数人拉吊放下岩去,被贺二麻子发现,一枪一个全数击毙。冬至那天凌晨,进剿官兵用火弹、谷草等物烧着后射进洞内,又找来四个梯子连接起来搭向洞口,然后用被抓获的贺二麻子部下的16人为死勇上前进攻。贺二麻子单枪死守洞口,上来一个打翻一个,战至午后一时,贺二麻子的枪筒被打红了,一时卡壳,一死勇爬上洞口,见贺二麻子正在用捅条捅抢,一枪将贺二麻子击毙。随后贺二麻子的妻子及随从四人被俘,贺二麻子的首级被割下在华坪、盐边示众。 葛土司后人的豪夺时代

葛甫周消灭异己,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死后家里会出内乱。1923年,土司葛甫周去世,直接让孙子葛世藩继位。葛甫周有个小妾生了个儿子叫葛绍武。小妾和葛绍武失宠,被安排在国胜乡大石房,冷冷清清过日子。葛绍武见老子一死,侄儿继位,年幼太嫩,觉得机会来了。一次葛世藩在天主教堂用饭,被葛绍武花钱请的杀手毒死。毒杀侄子葛世藩后,葛绍武夺得一个滴血的土司印。葛绍武将长子葛世槐扶上土司位。

葛绍武将长子葛世槐送上土司位后,接着将长女嫁给右所土司,次女嫁给盐边县县长陈伯昌,三女嫁给西昌巡盐派出的专员张伯伦(毕业于黄埔十三期,少将师长),并让长子葛世槐娶到泸沽湖边的永宁阿土司的女儿,把次子葛世基弄到龙云部下当警卫团连长。葛氏的一张权力关系大网,在金沙江右岸形成。

1929年后,葛氏依附刘文辉,每年向刘文辉二十四军免费提供500两烟土,刘默许葛氏开设天成商号,垄断沙金、蚕丝和大烟贸易,把烟馆和赌馆开到华坪、盐源、米易等地。1936年后,刘文辉与有隙,蒋为防控刘文辉,在西昌设置行辕公署,派亲信贺国光当主任。以“有奶便是娘”为择主标准的葛氏父子,又弃刘倒向贺国光。

从那时起,葛土司的豪夺时代开始了。不少途经川滇边境的商帮,遭到葛氏部下的抢劫,造成很多杀人越货的无头案。1946年冬,盐源哥老会大爷杨树荣的公子杨显民,带着七个双枪装备的精悍保镖,来盐边收购大烟。酒席上,肩膀上蹲着老鹰的葛世槐,一副笑脸,宴后还四处帮着代购。当杨收足200斤烟土返回时,葛世槐暗派一队人马埋伏山林,一阵机枪的火舌穿破夜空,八条人命暴尸荒野,其枪支烟土尽归葛氏所有。事后葛土司还急派人飞骑前往盐源报信,表示“谁敢在我的地面杀人,我定当缉拿凶手”。 丽江华坪县与四川盐边县交界带,是野气横陈的乌木河大裂谷(左图)。

1948年,葛世槐率队前往华坪七连乡与地霸杨震寰商议联手事宜,回程时一路烧杀抢掠,奸女,沿路的新邦、膏泽、大兴街等乡镇惨遭涂炭。新邦乡长马恒丰家,藏匿在山洞里的几大箱珠宝被抢掠一空不算,葛世槐还当街设点,逼索烟民上交烟土,用马帮驮回。回族阿訇撒明开后来讲述了当年亲眼所见的场面:“一百多匹马才翻过甘家垭口,就大打铜锣,兵卒一路哦嗬连天,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大兴街。马背上全是一路抢来的烟土财物,还有十多挺轻机枪。兵卒腰间都挎着手枪,长统靴上插着匕首。街民闻声躲避,大户人家被一一勒索,敢怒不敢言。沿路土匪,都不敢靠近。” 绕道三阳乡时,葛世槐又扎营乡长华秋波家,纵容部下四处烧杀奸淫两昼夜,三省皆惊,百里狗吠。当时,华坪民间流传着这样的民谣:梳子梳,篦子篦,葛土司来了如剃头刀剃。

边地山峡地带的盐边华坪,凄凉的大地上升起一缕缕桑烟,燃起一堆堆猛烈的柴火。岩石上的秃鹫冷眼观望,高树鸦群声声空寂。一个个死于非命的亡灵,在一片诵经声中,在祭师的咒语中,缓缓走上通往天堂的道路。1947年,在南京召开党代会,葛世槐以代表身份参加了这次会议,回来后嚣张无比不可一世,随时带着卫队打猎,从西康打到云南。那时省界上可随时见到这般情景:灰毛黄斑的猎犬从茅草里撵出一只锦鸡,架鹰者手臂顺势一送,迅速将已解铃的苍鹰放飞,鹰似射出的弩箭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低空,眼疾爪利,扑向被猎犬惊动而出的锦鸡,苍茫的郊原顿时上演一幕短暂又惊险的追逃场景。那锦鸡被猎鹰一利爪抓了个肚朝天,血迹洒了一地,枯草血红。林间顿时哦嗬连天,响起胜利者的呼啸,如血残阳跌落西坡,一堆篝火烧出雉鸡野兔的浓香。高耸的岩巅或幽深的谷底,不时传来声声狼嗥,长啸中残月如钩。 乌木河、二滩湖演义成大西南峡谷深处新的江湖世界(右图)。 湮没在历史尘埃里的葛土司家族

在华坪解放前夕,土司葛世槐与丁志平的滇纵七支队、土豪杨振寰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谁也吞不掉谁,一年多,打了个平手。好在,葛土司的这种狠毒和权欲,很快得到终结。1950年,领命顽抗的胡宗南和贺国光,委任葛世槐为“金沙江上游剿匪司令”,重弹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打响的老调子,在盐边县城外铁索桥边,为葛土司空投军火武器,企图建立大西南基地。7月,二野四十师抵达盐边惠民乡,与滇纵七支队形成合围之势,葛氏父子自觉已成瓮中之鳖,开城投降。

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传出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葛氏父子率心腹潜逃!葛绍武与军统特务吴铁军勾结在了一起,在西康边界叛乱,纠结了千余人马杀人放火,修筑工事,囤粮练兵,制造了一起起恐怖事件。1950年年底,葛绍武兵败出逃,消失在雅砻江畔的茫茫山野中。葛世槐的女儿葛佳率心腹逃到外祖母家,盘踞在泸沽湖中心的小岛上,山洞,岩石,发报机,冷枪,火把,搜山芒锣。搜山队伍经过半年多的搜寻,葛绍武终于携情妇从山洞现身,空山枪响,作恶多端的老狐狸被击毙。同时,葛世槐也在西昌被抓获,被公审枪决。

葛绍武的女婿张伯伦,是贺国光的亲信,贺国光飞台湾时死活不让他上飞机,他只好与另一个惯匪抱一箱金银,在山里逃亡,十三年时间,成了野人,体型都跟人猿泰山一般了。下山自首,人家跟本就不相信是他,怎么都不肯把他送审入狱。后来请省里来调查,才确认曾经有这么个人失踪,将他关押起来,却在狱中安全度过了“”动乱,出狱后享年97岁才过世。

在华坪,至今流传一个说法葛土司家在盐边藏有大量宝藏。地点是大石房,还是土司府邸下面?还是……

但是,20世纪末,雅砻江下游筑坝建起了赫赫有名的二滩水电站,高峡出平湖,当年的老盐边县城居民全部迁移,那个记忆中的老盐边县城,已在湖底数十米深处永久沉睡,不会再浮出水面。在深不见底的水下,睡去的还有葛土司老巢,乌木河寒水上横着的铁索桥。二滩湖面浩淼烟波,波上船走筏飞,有飞飞歇歇的群群水鸟,水惑中的五湖游客。雅砻江、乌木河、二滩湖、移民和游客,演绎成大西南峡谷深处新的江湖世界。

上一篇:浅议计算机类课程教案的撰写 下一篇:美国记者越来越穷,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