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的驾校

时间:2022-02-17 06:45:43

记得是一九九五年春天,突然来了车趣,一定要学车去,且要拿个印有自个儿名姓的本本:黑皮驾驶证。我知道,对于吾等这种阶层的人来说,这个想法只能依靠驾校来实现。

于是,我进了天府驾校龙泉分校。与驾校产生联系很简单,不政审,不考试,这边一张体检表和一沓钱,那边一张收款收据。两边一对接,你和驾校就联系到了一起。

分校有一辆老式北京吉普,是国产电影里解放战争中将军乘坐的那种。学车的日子里,车到哪里,驾校就到哪里。那是一辆车的驾校,一座移动的学校。驾校的师资力量由一个李校长和一个刘师傅构成。别在李校长腰上的那台摩托罗拉BP机,担纲着这所驾校全部的校务工作和业务联系。或许,我所看见的,只是分校的一个学车点?

在驾校,学车的叫学员,教学员开车技术的,叫师傅。同一个师傅门下的学员之间互称师哥师姐师弟师妹。我的师哥师姐师弟师妹有七八人,他们是药剂师、银行职员、夜总会老板、五金作坊主……纵有七八人,每次到场练习者四五人而已――今天这四五个,明天那四五个,总有几个不能到位。驾校以人为本,视学员为上帝,松散而且自由。

停车、启步、倒杆、移库、路驶、抽烟、吃饭、喝茶、搓麻……一个套路下来,学员们,这些职业各异、不知一下子从哪儿冒出来的主,全都亲密无间了。就是现在,在路上碰着,也会亲热地打招呼,甚或寒暄三五句乃至好一阵子。大伙熟了之后,酒酣耳热间,就把师傅的教导,往那方面说。现在荤段子多了,听、说者的反应已不怎么强烈。十年前就不一样了,兴致可盎然呢。“见缝插针才能通过”,“眼睛看上边,下边凭感觉。要熄火时,就加油”,“快、慢、进、退、停、启,把这些技术运用自如了,就舒服了”。一说到那方面,车就成了床上的爱物,人就大笑,笑得里外都变了形。那会儿,男人的眼光在女人丰富的表情上变幻著更为丰富的表情。

学车就像嗑瓜子,嗑不得,嗑了一颗想二颗。碰了几天车后,手就奇痒难耐,不摸车过不得,摸哪儿哪儿像方向盘。正是搬不动、按不响的方向盘给我指明了方向。以公司业务需要为由――事实上也是,我拿经理身份发话了:提议公司购买一辆长安双排座。车一到手,就有了一次难忘的溜车经历:非法、惊险、刺激、爽死人。在川西坝子的机耕道上,劣马似的车子和一个笨拙的骑手演绎了一场人与机器之间的战争。田野上黄灿灿的油菜花,牵牛的少年,观看了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它们无事般平静的眼光,像一粒镇定药,也像一根拴马绳,让这台跟蓝天一个色彩的飞奔的机器逐渐驯服、乖戾,直至安全。

练车一般是上午出门,下午收车。因此午饭总是在外边吃,并且,更多的时候是在郊外,一个小镇上的食店里解决的。学员们统统按AA制出资,当然不是回回当面一张一张数币――这多少都有些难为情,而是轮着转,一人一顿地请。轮到校长、师傅时,学员自是挺身而出,坚持不允。其心之诚,其状之切,令人感佩。校长、师傅强扭不过,只好允从,勉强就坐。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读驾校的日子,除那次溜车经历外,还有两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有一次,在航天南路晶华公司附近练倒车时,一个学员将一个在身后经过的女农民撞翻了,并且后轮从她身上压过去了,前轮也压过去了。众人大惊。尤其是刘师傅大惊,他当时不在副驾驶座位上。女农民躺着,不动,约五分钟许,翻身站起,抖了抖尘土,理了理衣服,丢句“好好开车嘛,年轻人”,不瘸不拐地走了。待120急救车喘着粗气疾疾赶到时,它以为驶进了愚人节。这事梦魇般,总让人恍惚,想不通顺。还有一次是一个师妹的急态和哭声。在温江县境内的一个大车场里,师妹突然冲至一辆大货车的驾驶室门前,把娇嫩的额头搁在冰冷的金属体上,随着哭声的喷出,双肩、腚、小腿一个劲悸动――她全然不顾一个人的矜持、不顾嵌在周遭环境里的眼晴――她在车考中把一根竹杆撞倒了!我没想到一个黑皮本本的魔力这么大。

最后,我要说的是,这所一辆车的驾校服务真好,我站在家门口等它,不用招手,它就停了下来。这会儿,我坐在电脑前,向它招手,它就停了下来,停在记忆的泊车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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