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的时候有没有声音

时间:2022-02-13 06:02:47

遇到他完全是无意中的事。

这句话的意思有点模糊。因为在网络上两个陌生人的相遇,靠的是缘分的牵引,每次拨号上线的时候,都不知道会结识什么样的人物。其实清浅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在最初结识他的那几日,她始终没有真正在意过他。

清浅一向讨厌网友向她探询诸如地区、职业、年纪等问题,所以她也从不向网友问起,只是因为他话语中常提到学校,她始终当他是一个读大学的男生,那么对于已经毕业工作了三年的她来说,就十足是个小弟弟般的人物。不过,既然他们还挺说得来,那么没事的时候聊几句也是不错的。

直到有一次他说起上课如何如何时,她才赫然发觉他所谓的上课不是他做学生而是做老师。清浅心中不禁好笑,自己竟然误会了这么多天,多少也跟他话语中表露的稚气有关系吧。后来她知道,他也不过是二十七岁,通常在这个年纪,总还会残留些孩子气的。尤其他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一路读下来,毕业又做了教师,从来没有离开过校园,这种感觉难免会更明显些。

那时正是3月时节,同样的日子,对于北方的她和南方的他来说,自然界呈现着不同的景象。他所在的南方的海滨城市早已是繁花似锦,而清浅所在城市背阴的角落,偶尔还能见到没有融完的残雪。她告诉他的时候,他表示难以置信。这不奇怪,他从小生长在温暖的南方,他甚至还不曾有机会看到、触摸到雪。自然更无从想像最低气温有零下18摄氏度的城市冬天该是什么样子。于是他们约定,到冬天再来时,到雪再落时,他会来看她,来看那洁白的雪。做这个约定的时候,他们在网上认识也只有十几天的时间,要论起见面的事,似乎尚早,但是,毕竟约的是那么久以后,又是在说起雪与赏雪时水到渠成的,相约时倒并不觉得突兀。清浅在心中始终怀疑他和她一样也是眼见着话说到那儿了,刹都刹不住,只好一路说下去,他们都不见得对这个约定有多么认真。

清浅真正开始盼望这次相见是在听到了他的声音之后。他的声音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就是朗朗。其后的好长时间,清浅都羡慕他的学生,可以整堂课听他侃侃而谈。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却说:“学生们才不愿听我上课呢,他们永远都是最爱听下课铃。”

通常他们在晚上7点上线,然后一直待到11点,因为他所在学校的机房11点钟就要关门了,这四个小时让清浅觉得短,他们的话总是来不及说完。她很想有机会能和他作彻夜的长谈,所以每次他要走的时候她总会有点不舍。不过她会简洁地说:“再见。”她是那么敏感,她觉得不合适表现出她的依恋。只是她上网的时间越来越早,甚至早到六点钟吃晚饭之前。大多数时间,她上网时,他就已经在了。她看见他在线时的欣喜让她想起多年前读中学的时候,她因为喜欢班上那个最出色的男生,每天只盼上学能早一些,放学能晚一些的日子。没有人知道她学生时代的这段暗恋,因为她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可是现在在网上,她不由得想向他说起那些往事。

“他现在在哪里?”听了她的叙述,他问。

“不知道,后来毕业了,慢慢就没了消息。”

“哦,少不更事时的一段插曲。”这是他的总结。

她没有纠正他,并不是少不更事的插曲,她曾那么专注地投入自己的感情,从此知道,原来,爱一个人可以带来那么多的伤痛。

那段时间,在网上,她是那么容易找到他,所以她竟然不曾心存感激。但是,他几乎成了她全部的欢乐,成了她可以整天有快乐心情的真正原因。

她不止一次猜度过他的模样,她心里清楚,他很可能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大男孩。但这并不影响她把他想像得很英俊。在她的想像中,他有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她曾试图向他要一张照片,可是由于她不肯发了自己的照片去给他,最后也没个结果。她不肯给他照片,一方面是她的矜持,另一方面,也因为她在相貌上算不得是出色的姑娘。众多照片里虽然也能挑出几张看起来挺漂亮的,可是,她不想以后他见到她时觉得她实际上不是那样。

网上的交流自然地持续下去,不知不觉中,她对他的思念日渐稠密。

她不是没有意识到这种日浓一日的思念具有怎样的危险性,她很清楚地看到其中寒光闪闪的锋芒:他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有着出国读书的计划,有着可以预见的光明前途,他所有的优秀都是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他还有那么多将要去尝试的新鲜生活,有那么多将会结识的各种女孩,在网上和清浅的交往,只是一时新鲜而轻松的节目,他不可能,决不可能让一个在网上认识的遥远小城市的平凡女孩子成为他失去更多选择权利的理由。这一切,清浅心里一清二楚,但,人在有些时候会情难自已吧。虽然她时时告诫自己,要想留住这份情谊,只有让它淡淡的若有若无,任何的追索和热情都会使他离她远去,但不是每一次她都能对自己的情感做出恰到好处的掩饰。

也许他已察觉出什么,也许他只是对这网上的朋友不再有新鲜感,夏天来时,气温日渐高过一日,而他与她的联系却日渐冷淡过一日。

已有一个星期没有在Q上看见他了,周日的黄昏,清浅伏在阳台的栏杆上看完了整个日落的过程后,决定打电话给他。

电话里的背景音很嘈杂,有热闹的人声。

清浅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忙吗?”

“噢,没有。”他说,“我和朋友们在打球。”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很久没在网上看见你了,来上网好吗?”

“好的,我有空就去,对了,你不要整天泡在网上,没事也出来运动运动呀。”

清浅轻轻地应着说:“好的。”

他的朋友在叫他了,于是,急急地挂断了电话。

清浅守着电脑等他上线,等到夕阳的余晖散尽,等到清凉如水的月色照上窗台,他还没有来。

她离开房间,到楼下去散步,街上是那么热闹,她赫然发现自她沉迷网络以来,已经和外面的世界渐渐疏离。

是的,她太过沉迷于网络了,因为她日常的生活是那么平淡,了无新意。她只有二十五岁,可是,如果没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改变,她五十二岁时,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她现在都完全可以设想。而他,将会有着多彩的人生吧。人生总会受到种种制约,并不是谁的生命都可以恣意地绽放。但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恣意绽放的渴望。她会对他如此的思念,应该有很大程度上缘自她对不可得的生活的向往吧。

回到家,Q上他在。和他打招呼,很久才有了回应,他说:“你来了,我在看一个在线电影,很好看的,我发地址给你吧。”

清浅的心已经凉了,但她仍说:“有时间和我说会儿话吗?我很不开心,想和你聊聊。”他沉默良久,说:“这个电影真的很好看呢!”“那好,你看吧。”清浅发了这个消息就下线了,关了电脑,她茫然不知所措。

之后的日子,清浅不再去上网,下了班,她就躲在房间里临字帖打发时间。临的是一本唐诗字帖,写到李商隐的一首诗:“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她反反复复写着这一句,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这句诗从夏天写到秋天,从最初的痛入骨髓到最后的无动于衷。

当她确定自己已不再心痛时,她重新上网去。

不用QQ久了,新注册一个号码,加上新认识的朋友,当朋友发来第一个消息,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嘀嘀声,她大颗的眼泪还是不可抑制地落下来。这原本是她和他的联系啊。

以后,在深夜或者在中午,她有时也会用先前的那个号码上线去,他总是不在线,她用手指轻轻在他的图标上划过,然后细细地读一遍他的资料。有两次,她发现他资料里的内容有变动,她知道,他来过。

秋天尽了,然后,寒风提前光临了北方,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第一场雪落在立冬那天的夜里。从黄昏时分就开始了,入夜,已经满眼白茫茫的一片。雪一直下了一整夜,清晨,因了雪光的映照,天早早地就亮起来。清浅走出家门的时候,路上还没有行人,看着那柔软平滑的雪,她竟然舍不得踩下去。以前清浅在书上看见过一个词,叫雪落无声,她一直奇怪作者为什么会那么写,雪落下来时分明是有声音的,沙沙的,寒冷而且沙沙地响着,没有人的清晨,她听得格外清楚。

清浅踏着雪,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轻地走着,直走到路的中间去,她从衣袋里拿出电话,拨了那个她在心中温习过千百遍的号码。

“是我,我是清浅。”她说。

“我们这里下雪了。”她又说。

“我想请你听一听雪落的声音。”

清浅蹲下身来,将电话放在洁白的雪地上,电话上还留有她的手和呼吸的余温,初落下的几片雪因此消融了,但新落的雪又跟上来,沙沙地响着。

清浅不知道在三千里之外,在南方暖和的早晨,刚醒来的他,能不能听到这雪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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