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份笔迹鉴定锁定串标案

2004年夏天，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上诉人新华建筑公司因不服泰州市建设局建设行政处罚一案，不服海陵区人民法院一审行政判决提起的上诉，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至此，这起历时三年多的建设工程招投标领域内的串标纠纷案，终于尘埃落定。

相同或相似的下浮率

事情还得从2002年初说起，泰州作为新组建不久的地级市，百业待举，到处塔吊耸立，机器轰鸣，掀起了一股工程建设的热潮。无限的商机吸引了许多省内外的建筑公司蜂拥而至。

2002年夏，规划已久的泰州某高校行政办公楼开始对外招标。该大楼造价预算470多万元。泰州市经纬会计师事务所作为该项工程招标机构，于2002年8月28日向社会公开发标，先后有长安建筑公司等九家建筑公司经资质审核过关后入围参加投标。

开标当日，九家建筑公司的代表早早地就来到开标大厅坐定。开标后，招标机构发现九家参加投标的建筑公司中，有五家建筑公司（新华、祥龙、环宇、华盛、兴发）的投标报价下浮率竟然惊人地相似甚至相同。

最后经专家组成的评标委员会评审，江苏贵冠建筑公司的报价最接近投标报价的综合标底价，投标得分最高，被确定为中标公司。

为何这五家公司投标报价的下浮率如此相同或接近，470多万元的工程，下浮后的报价相差都在1000元以内，是偶然巧合，还是人为操作，其中有无猫腻？现场顿时议论纷纷，哗然一片。

“有人在操纵投标，这次中标无效！”长安公司的吴经理在台下首先愤愤不平地喊出来。“对，这明显是在相互串标，此次招标无效。”在场的隆强公司和富丽公司的投标代表也立即随声附和。

此次开标的综合标底价是否被人为联手抬高了？针对质疑，多次主持承办建筑工程招投标的泰州经纬会计师事务所的肖正舫认为：五家投标单位的下浮率如此接近，并且如此之低，这一情况极不正常。

肖正舫立即向泰州市招投标管理处作了反映，招标机构经纬会计师事务所也断然决定，停止当天开标的中标通知书下发。

接到报告后，泰州市建设局建筑市场稽查大队立即派员展开调查。在案情分析会上，多年从事建设工程招投标管理的招投标管理处申处长介绍说，投标单位的报价及中标价一般下浮率均在8%-8.5%之间，这五家下浮率相近的公司下浮率均只有6%多一点，从理论上似乎没有中标的可能，但不排除五家公司和另一家公司合伙抬高综合标底价，而确保预先串通安排的一家公司中标。事实上，目前开标评定的结果，中标人虽是贵冠公司，但有举报材料反映贵冠公司和下浮率相近的五家公司在此次投标活动中联系频繁，举动异常。

怀疑这六家公司有串标行为，如何才能拿到他们串标的证据，查清幕后的交易呢？

笔迹鉴定锁定串标

经验丰富的稽查大队刘大队长决定先从核查贵冠公司和五家下浮率相近公司的投标书文件入手，办案人员仔细核对了上述六家公司的投标书，发现新华、祥龙、环宇公司与华盛、兴发公司的技术标书不仅主要内容完全一致，部分文字特别是其中的错别字和断行错误竟也一模一样。办案人员就此调查了几家公司参与投标的人员，新华、祥龙、环宇公司不得不承认其投标的技术标书是请人代做或者直接抄袭而来，但他们却拒不承认投标前有任何串标的行为。

办案人员又仔细核对了六家公司的投标函，发现几家公司的投标函尽管字体刻意写得有大有小，有行书、有楷书，但笔迹相近。2003年5月初，稽查大队将几份投标函复印样本和中标的贵冠公司预算员王军的笔迹样本，委托泰州市人民检察院检察技术处进行笔迹鉴定。泰州市人民检察院召集全市检察机关的三名笔迹鉴定技术人员，认真鉴定后出具了八份笔迹鉴定书，认定送检的投标函上的字迹均为王军所写字迹。

在事实面前，王军不得不承认在此次招投标活动中，他除了为本公司办理投标事项外，还分别为新华、环宇公司办理了投标函，为祥龙、华盛公司办理了投标报名申请书、调整工程初步预算书，为兴发公司办理了调整工程初步预算书、领取了工程书面答疑材料。

据此泰州市建设局认定王军为参与此次投标的多家公司进行报价或为多家公司办理投标事项是串通投标报价，六家公司串通投标报价的事实成立。对新华等六家串通投标报价的公司分别罚款2.2万元。

接受质证出庭答问

新华公司不服处罚决定，向泰州市建设局提出听证要求。

2003年8月，市建设局召集有关人员依法举行了听证会。新华公司在听证会上矢口否定自己的串标行为，对建设局出示的笔迹鉴定书等多份证据全盘予以否定，但新华公司既不能提供任何证据反驳建设局出示的证据，也不能提供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自己的主张。泰州市建设局做出了“新华公司违法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程序合法，处罚确当”的听证意见。

2004年1月，新华公司仍然不服处罚决定，一纸诉状向泰州市海陵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要求撤销泰州市建设局的处罚决定。在诉状中，原告新华公司尤其对泰州市检察院出具的笔迹鉴定提出质疑。

2004年3月5日，泰州市海陵区人民法院行政庭对此案依法开庭审理。就泰州市检察院出具的八份笔迹鉴定结论的科学性，检察院技术处的鉴定人王秀华等三人到庭接受了原告新华公司的质证。针对原告对笔迹鉴定结论提出的怀疑理由，鉴定人向法庭陈述了笔迹鉴定结论的科学根据：将建设局提供的投标函等笔迹检材与王军书写的笔迹样本利用专业鉴定器材反复比对，可以发现检材与样本书写水平相似，单字的起、收笔、连笔动作、运笔方向、搭配比例等细节特征相似，反映出同一人的书写习惯。三名鉴定人还分别当庭列举了其中几个单字，仔细分析了其中相同的细节特征。

经过紧张的法庭调查、举证、质证和辩论，海陵区法院当庭作出一审判决，维持被告泰州市建设局对原告新华公司的行政处罚决定。

新华公司仍然不服一审判决，又向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二审法院就本案的争议焦点，即泰州市人民检察院的笔迹鉴定书能否作为定案依据，组织双方进行了法庭辩论，最终，作出了本文开头的判决。

招标潜规则揭秘

2004年10月的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笔者遇到了此案的重要当事人王军，他向笔者透露了承接建筑工程的中标的一些不能见光的“技巧”：

“别的行业我不知道，承揽建筑工程业务本来就有许多潜规则。最初承接建筑工程的建筑公司只要采取一些手段把建设方搞定。后来实行招投标了，刚开始是暗标底，那时建筑公司投标前就想方设法摸清标底；后来改成明标暗投，合理低价中标，投标的建筑公司就瞄准进攻评标的人；现在又改成从评标专家库中随意摇号确定评标人，参与投标的几家建筑公司就相互约定，联手非正常压低或抬高投标报价，以排挤其他报价合理的公司‘出局’，得手后几家公司轮流‘坐庄’。”

“那么，建筑公司究竟是如何串标的呢？”笔者问。

“很简单，每次参加投标我们几家公司都由一家轮到'坐庄'的公司作为牵头单位。比如此次，当时工程招投标的公告一，我们'坐庄'的贵冠公司就密切关注另外有几家建筑公司参与投标。掌握了入围公司的情况后，我们就把新华、祥龙、环宇、华盛、兴发公司都召集到一起，照老规矩先由我们贵冠公司做好投标文件，然后再略作改动分别做成五份投标文件让他们拿回去盖好公司的印章后参与投标。由于我把他们五家公司的报价下浮率都控制在6%，这样就必然把综合标底价抬高了。我们贵冠公司的报价下浮率是7.12%，相对于那三家按照正常投标报价下浮率均在8%左右的公司，我们的报价尽管高了，但还是最接近综合标底价，我们当然有把握中标。”

“这样做容易被发现？你们为什么不让五家公司各自做投标文件？”

几家分别做投标文件，运作成本就提高了。而且如果每家公司都安排预算员做投标文件，知道内情的人太多了，就容易泄漏出去。王军认为这次他的失误就在于做的投标文件雷同的地方太多，也没想到会做笔迹鉴定。要不然，以前一些单位就是怀疑串标，没有证据也无从查起。

王军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这些潜规则他越来越难操作了，管得越来越紧了。

本案切入了我国法律不断完善规范的一个片断，也让我们看到了整个社会的进步，更看到了我国法治的希望。